凯勒布那无声的死亡宣告,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心脏,让艾登浑身一颤。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现在最重要的是莉娜!
屏障的嗡鸣稳定下来,隔绝了摇篮区熟悉(尽管压抑)的一切声响。死寂,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他们。只有风吹过沙砾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莉娜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艾登深吸一口气,废土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干燥、灼热、混杂着尘土、金属锈蚀、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制剂残留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信息的“味道”。这空气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与摇篮区被“Mother”过滤过的、无菌般的空气截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莉娜的情况。心跳还在,但极其微弱缓慢,像随时会停止的钟摆。晶体化的部分触手冰冷坚硬,如同最坚硬的矿石,与尚有体温的右半身形成诡异的对比。他撕下自己相对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地包扎她身上被晶体撕裂、还在缓慢渗出淡金色粘液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那些晶体,指尖都传来一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麻刺感,仿佛里面封存着不稳定的电流。
做完这些,艾登才真正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向这片传说中的废土。
阳光毫无怜悯地倾泻下来,炽烈、刺眼、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晒得的皮肤生疼。天空是诡异的、不均匀的色调——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是浑浊的橙黄,向上过渡成一种病态的灰蓝,几缕如同被撕碎的破布般的云彩凝固在高空,边缘泛着不祥的紫红色。这天空本身,就像一幅被污染知识涂抹过的、扭曲的画卷。
大地在他眼前铺陈开去,满目荒凉。目光所及,尽是起伏的沙丘和戈壁,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尘埃。但这尘埃之下,并非自然的土壤,而是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金属结构——断裂的桥梁骨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刺向天空;扭曲变形的建筑残骸半埋在沙土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更远处,依稀可见倾覆的、布满锈蚀和弹痕的车辆残骸,组成一道钢铁的坟场。
没有绿色。一星半点都没有。只有一些极其顽强的、形态怪异的低矮植物零星散布。它们呈现出病态的灰绿或暗紫色,叶片扭曲带刺,或是覆盖着厚厚的蜡质,如同一个个蜷缩在废墟阴影里的、对环境充满恶意的幸存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死寂的灼热,吸进肺里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感。
死寂中开始有了细微的声响。风掠过金属缝隙发出的呜咽变成了尖锐的哨音;沙砾在脚下滚动;远处似乎传来某种昆虫高频振翅的嗡嗡声,忽远忽近,难以捉摸。这声音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加深了环境的诡异和压迫感。
艾登的目光扫过这片废墟。他看到一面巨大的、倾斜的广告牌残骸,上面残留着斑驳的彩色涂料,勉强能辨认出半张微笑着的人脸,但笑容被风沙侵蚀得模糊而诡异,旁边断裂的字母拼写着“…天堂…”。他看到一尊倒塌的石像,只剩下半截身体和一只指向天空的手臂,石质的脸庞在风化中模糊不清,却给人一种无声呐喊的绝望感。他甚至看到沙地上散落着一些小小的、色彩鲜艳的塑料碎片——一个残缺的玩具士兵的头颅,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
这些文明的碎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繁华时代被粗暴终结的故事。它们不再仅仅是废墟,更是被“认知污染”扭曲后的遗物,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低语。艾登仅仅是目光扫过,就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嘈杂的、无意义的碎片信息试图钻进他的脑子。这就是废土——知识以最危险、最混乱的形式弥漫在每一粒沙尘、每一缕空气中。
他低头看了看昏迷的莉娜,又抬头望了望那高耸冰冷、隔绝了他们归路的屏障。摇篮区在身后燃烧(至少在他心中),而眼前,是未知而致命的废土。他们自由了,却也是这片死亡之地最脆弱、最显眼的猎物。
艾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背起莉娜冰冷而沉重的身体(晶体化的左臂尤其硌人)。他必须立刻离开屏障附近。凯勒布虽然暂时过不来,但屏障附近是废土污染渗漏的重灾区,也是畸变生物和教团可能设置的监视哨所最可能出没的地方。里奥芯片中那个模糊的坐标——“守望者前哨”,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迈出了在废土的第一步,踏入了滚烫的沙砾,向着荒芜的深处走去。炽烈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文明的残骸上,如同两个渺小的、走向未知深渊的幽灵。废土的初阳,冰冷地照耀着他们的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