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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沦在无光的深海。
没有梦，只有一种绝对的、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虚无。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维度。唯有那残留的、仿佛被亿万根细针反复穿刺过的神经痛楚，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在虚无的边界微弱地灼烧，证明着“存在”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微弱的、规律性的震动感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嗡…嗡…嗡…
是引擎。REN战机引擎在巡航状态下特有的低频嗡鸣。这熟悉而冰冷的韵律，如同黑暗中的第一根锚链，将漂浮的意识缓缓拖拽回躯壳。
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闸门，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
刺目的、柔和的白色灯光瞬间涌入视野，带来短暂的眩晕。模糊的焦点艰难地凝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包裹式的座舱盖内壁。但视角……视角不对。身体并非端坐在驾驶座上，而是被某种坚固而冰冷的框架牢牢地固定着，呈半躺姿势。视线微微下移，看到的不是操纵杆和仪表盘，而是覆盖在身上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透明医疗薄膜，以及薄膜下连接着身体各处、闪烁着指示灯的管线。
治疗舱。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缓慢而滞涩地开始转动。黑海……燃烧的北风号……极光……剧痛……铁羽……信息重锤……上传……
“铁羽！”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急切和未消的恐惧。
“我在。” 那冷静、带着金属质感的女声立刻在意识深处响起，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孤灯，驱散了部分迷茫。“驾驶员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损伤严重。我们己安全返回‘归巢’，位于核心医疗区A7治疗舱。当前时间：脱离战斗后3小时42分。”
安全……回来了。紧绷的神经弦似乎松动了一丝，但左肩和颅内的钝痛，以及那种挥之不去的“异物感”，立刻提醒他安全只是表象。
“‘诸神黄昏’？” 这是最迫切的问题，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心有余悸的冰冷。
“碎片活性指数维持基线以下，处于深度休眠状态。未检测到异常神经信号外泄或主动攻击行为。” “铁羽”的报告如同定心丸，但紧接着的补充又让心悬了起来，“然而，核心抑制冲击对驾驶员自身神经系统造成了显著的附带损伤。部分短期记忆节点出现模糊，神经反射速度下降17.3%。需要深度静养和神经修复疗程。”
附带损伤……代价。与那怪物的每一次对抗，都是在用自己的神经做战场。工程师说得对，它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武器。
“上传……坐标……蛇巢……” 昏迷前瞥见的那惊鸿一瞥的信息碎片，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Project: Asclepius - Stage 3 - Neural Regenesis（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 - 阶段三 - 神经重生）。还有那个血红色的警告：**Upload**。
“铁羽，分析昏迷前接收到的异常信息碎片。来源：‘诸神黄昏’深层记忆。关键词：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阶段三，神经重生，‘蛇巢’坐标，以及‘上传’警告。”
短暂的沉默。治疗舱内只有维生系统轻微的滴答声和“铁羽”高速运算时几乎无法察觉的电子低鸣。
“信息碎片己解析。” “铁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基地最高机密医疗研究项目，权限等级：‘黑曜石’。核心目标：探索突破性神经再生与强化技术。阶段三：‘神经重生’，涉及高度实验性的生物纳米技术与神经接口深度重构。”
神经重生……神经接口深度重构……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脑海。联想到“诸神黄昏”碎片寻找“接口”的行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瞬间成形：这该死的碎片，难道就是这个“神经重生”工程的核心组成部分？或者……是它的“产品”？！
“‘蛇巢’坐标己锁定。” “铁羽”继续道，“位于基地地下深层Sector-9，防护等级：最高级（泰坦级）。该区域独立于基地主网络，物理隔绝，能源自循环，生物特征与神经密钥双重门禁。信息库中无该区域具体功能描述，仅有代号。”
Sector-9…蛇巢…最高防护…物理隔绝…工程师的警告、博士的狂热、还有那碎片深处指向这里的坐标……一切线索都汇聚于此。那里藏着“诸神黄昏”的真相，也藏着“上传”这个终极指令的目的地！
“上传警告……” 我的声音冰冷，“指向什么？”
“信息碎片中‘上传’指令的上下文缺失。但结合‘诸神黄昏’的己知行为模式（寻求神经接口）及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目标（神经重构），进行逻辑推演：**存在极高概率，‘上传’指令代表将驾驶员意识或经过‘诸神黄昏’/‘神经重生’改造后的神经数据，强制传输至‘蛇巢’的某个核心终端或存储矩阵。** 目的未知，后果不可预测，极可能导致驾驶员人格覆写或意识湮灭。”
意识湮灭……人格覆写……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这比死亡更可怕！是存在的彻底抹除！成为那冰冷碎片或者某个幕后黑手的载体！工程师的绝望呼喊仿佛在耳边回响：“它在寻找接口……最终的上传……”
治疗舱的透明盖板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无菌防护服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是博士。他那双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混合着关切与……一种近乎贪婪的研究欲的光芒。
“渡鸦！谢天谢地你醒了！” 博士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刻意的放松，“黑海的行动报告我们收到了，干得……非常彻底。‘牧首’在黑海的触手被斩断了，神经武器威胁暂时解除。” 他走近治疗舱，手指在舱外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着，调取着生命体征数据。“你的状态……神经负荷超载严重。‘铁羽’的应急措施保住了你的意识核心，但损伤需要时间修复。”
博士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关于神经活动的复杂波形图，在那代表“诸神黄昏”碎片的、被强力抑制的波段上停留了数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狂热。
“博士，” 我打断他，声音刻意维持着虚弱，但目光透过透明舱盖，锐利地刺向他，“‘诸神黄昏’……它在极光下暴走了。它想……夺取控制。工程师的警告是真的。”
博士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叹了口气：“我知道，渡鸦。我知道这很危险。但它的潜力……你无法想象！黑海行动证明了它对你战斗能力的增幅！那种计算力，那种反应速度，那种与‘铁羽’的深度耦合……是凡人无法企及的！我们需要的是控制它，引导它，而不是恐惧它！工程师……他太保守了。”
引导？控制？听着博士充满蛊惑性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份对力量的狂热，再联想到“蛇巢”和“上传”，一股冰冷的怒意开始在胸腔凝聚。他根本不在乎这碎片会不会吞噬我！他只在乎这武器的力量！
“那‘蛇巢’呢，博士？” 我冷不丁地问道，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Sector-9。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最终阶段，就在那里，对吗？”
博士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猛地抬头，隔着护目镜，我都能感受到他眼中射出的震惊和一丝……被戳穿秘密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看到我冰冷而洞悉的眼神，知道任何掩饰都是徒劳。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和工程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警惕。
“它告诉我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在它试图撕碎我意识的时候。‘神经重生’……‘上传’……博士，你们到底在‘蛇巢’里藏了什么？准备对我做什么？”
舱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维生系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博士脸上的伪善和狂热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权威感。他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敲击了几下，似乎在确认什么。
“‘蛇巢’和‘阿斯克勒庇俄斯’工程，是基地最高机密，渡鸦。” 博士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和不容置疑，“你的权限不足以知晓，也不该知晓。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抗‘牧首’，为了最终的胜利。你，和‘诸神黄昏’，都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好好休息，配合治疗。你的神经需要稳定下来，才能承受……下一步。”
他说完，不再给我任何追问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了医疗区，厚重的气密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留下冰冷的寂静。
配合治疗？承受下一步？
看着博士消失的方向，看着他最后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将人视为工具和实验品的冰冷意图，看着“铁羽”在全息医疗界面上标注的“蛇巢”坐标——那个位于基地最深处、象征着未知与终极控制的红色光点……
恐惧被更强大的意志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冰冷怒火和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们以为“诸神黄昏”是武器，是实验品。他们以为我是可以操控的棋子。他们以为“蛇巢”是安全的堡垒。
工程师用生命换来的警告在脑海中轰鸣。黑海上燃烧的火焰在灵魂深处映照。
**不。**
我拒绝成为容器！拒绝被上传！拒绝成为他们宏大计划中一个无声消逝的注脚！
“铁羽。”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治疗舱内响起，不再虚弱，而是淬火般的冰冷与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驾驶员。”
“解除治疗舱一切非必要生命维持束缚。我需要行动能力。”
“指令冲突：医疗协议要求绝对静养…”
“覆盖医疗协议！优先级：驾驶员生存意志！执行！”
“……指令确认。束缚解除中。警告：强行活动将加剧神经损伤风险。”
轻微的液压声响起，固定身体的框架缓缓收回。覆盖身体的医疗薄膜也如同潮水般褪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左肩和颅内疼痛未消，但久违的自由感回归了。我支撑着坐起，感受着肌肉的酸软和神经末梢的刺痛。
“调出‘蛇巢’坐标及Sector-9己知结构图。标注所有安保节点、能源管线、通风路径。”
“结构图获取中……信息严重缺失。仅有外围通道及基础防护描述。泰坦级防护：多层复合装甲，独立能源核心，神经密钥生物锁（需特定授权者活体神经信号），物理断网。”
“物理断网……意味着你无法从外部侵入其核心系统？”
“是的。内部网络完全独立。外部渗透可能性低于0.01%。”
物理断网，神经密钥……难怪博士有恃无恐。但，并非无懈可击。
“分析我的神经信号特征。与‘诸神黄昏’碎片深度链接状态下，能否模拟或欺骗‘蛇巢’的神经密钥生物锁？”
这一次，“铁羽”的沉默更长了。我能感觉到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运算，评估着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
“理论推演存在可能。” “铁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驾驶员神经信号己与‘诸神黄昏’碎片深度耦合，碎片本身可能携带部分‘阿斯克勒庇俄斯’工程底层协议特征。在碎片活性被精确、短暂地激发至特定阈值时，配合我对驾驶员神经信号流的精密调制，有37.6%概率模拟出通过‘蛇巢’神经密钥验证的假信号。”
37.6%……不到西成的机会。失败就意味着触发最高级警报，被基地防御系统撕碎，或者被“诸神黄昏”在刺激下彻底反噬。
但，坐以待毙，等待被“上传”的命运，成功率为零。
“足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部，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楚。目光锁定在全息屏幕上那个代表“蛇巢”的、如同深渊之眼的红色坐标。
“准备行动方案，代号：‘破巢’。”
“目标：潜入Sector-9，‘蛇巢’。”
“次级目标：获取工程‘阿斯克勒庇俄斯’及‘诸神黄昏’计划全部核心数据；查明‘上传’指令真相；如可能，物理摧毁‘诸神黄昏’主控终端或相关设施。”
“行动原则：隐秘，致命，不计代价。”
“铁羽”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冰冷的效率：“指令确认。行动方案‘破巢’生成中。风险评估：极端致命。成功率估算：低于19.8%。强烈建议重新评估。”
“执行。”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明白。方案生成完毕。开始预载行动路径、安保节点规避策略、神经信号调制协议……警告：‘诸神黄昏’碎片活性出现微弱波动，疑似对行动意图产生响应……”
颅内的冰冷异物感似乎……蠕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我无视了“铁羽”的警告，也强行压下了那丝诡异的悸动。目光穿透治疗舱的透明壁障，仿佛看到了基地深处那冰冷厚重的装甲大门。
风暴的中心不再是黑海，而是这座名为“归巢”的钢铁堡垒。
终章的舞台己经搭好。
狩猎的目标，从“牧首”的爪牙，变成了制造爪牙的巢穴本身。
而蛰伏的毁灭之蛇，将在它渴望的“蛇巢”中，迎来最终的审判——或是……彻底的释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