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散得很慢,像融化的猪油,一层层扒开时,露出的不是天光,是比黑更浓的灰。
奈何桥还在,却像是被啃过一口的骨头,边缘坑坑洼洼,露出里面蜂窝状的孔,每个孔里都嵌着半片青釉碗的碎片。碎片里没有倒影,只有无数双紧闭的眼,睫毛上沾着甜汤的黏液,像永远不会干的泪。
王的石身没化作齑粉,是被从里往外蛀空了。石缝里钻出细细的根须,根须上结着小小的娃娃,每个娃娃的脸都是王的模样,闭着眼,嘴角却咧着,嘴里含着自己的指骨。风一吹,这些娃娃就轻轻摇晃,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像无数把小钥匙在开锁——可这里早就没有锁了,只有空。
唐寒蓝和莫忘的影子粘在桥板上,不是碎成星点,是被钉住了。影子里渗出暗红色的液,在地上汇成那首儿歌的字迹,每个字都在蠕动,像被腰斩的蛇。莫忘的影子里,有个缺胳膊的娃娃正往外爬,爬一步,影子就淡一分,等它爬到桥边,莫忘的影子己经薄得像层纸,轻轻一碰,就粘在了娃娃的背上,成了它新的皮肤。
怪物站在桥中央,袈裟下的白骨开始流脓,脓水落在地上,长出黑色的花,花瓣是佛经的碎片,花蕊里却嵌着孩童的指甲。它不再吃那颗心脏了,只是把它捧在手里,心脏上的眼睛全睁开了,齐刷刷盯着同一个方向——冥府深处,那里的“空”正在呼吸,吸气时,所有声音都被吸走,包括风声、水声、还有骨头腐烂的响;呼气时,只有那首儿歌从虚空里渗出来,调子歪得像绞刑架。
“空了啊……”怪物说,这次的声音不是叹息,是无数张嘴同时在笑,“空得能听见自己烂掉的声音了。”
它的身体开始分解,不是透明,是像被虫蛀的木头,一块块往下掉。掉在地上的碎骨里,滚出无数个小小的“我”,有的是菩萨相,有的是骷髅样,有的是孩童形,它们落地就往桥洞下钻,钻进去就再也没出来,只留下一个个黑洞,黑洞里渗出甜腻的腥气,慢慢漫过桥面。
忘川河的水彻底干了,河床上躺着无数具白骨,有的是阴兵,有的是孩童,有的……是菩萨的金身残骸。这些白骨正在慢慢合拢,像无数只手在抱团,最后抱成一个巨大的球,滚向冥府深处的“空”,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黏糊糊的痕,痕里全是细小的牙齿,正咯吱咯吱地啃着空气。
最后,怪物剩下的半边脸掉进了那道痕里。在被牙齿啃噬前,它最后看了一眼桥板——唐寒蓝的影子还在挣扎,影子里,他正徒劳地往外拔自己的手,可他的手己经和桥板长在了一起,拔一下,桥板就渗出一滴血,血里浮出个小小的唐寒蓝,闭着眼,嘴角挂着甜汤的渍。
黑雾彻底合拢时,连“空”都消失了。
只有那首儿歌还在某个不存在的地方响着,像无数根舌头在舔舐虚无——
“都空了呀,都空了呀,连忘都忘了呀……到连“结局”都留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