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黏糊糊的齿痕里,最先有了动静。
不是骨骼摩擦的脆响,也不是儿歌的调子,是极轻的“啵”声,像水泡破在蜜里。黑洞洞的齿痕深处,渗出一滴银辉,落在干涸的忘川河床上——那是虚空生物影子里藏过的光,不知被什么裹着,在“空”里沉了太久,此刻终于浮了上来。
银辉落地的瞬间,啃噬空气的细小牙齿突然停了。它们不再咯吱作响,而是慢慢竖起,像一片白色的细草,朝着银辉的方向倾斜。唐寒蓝影子里渗出的血珠滴在齿草上,血里那个闭着眼的小唐寒蓝,睫毛突然颤了颤,嘴角的甜汤渍化作一滴露水,滚进齿草根部。
“啵、啵、啵。”
更多的银辉从黑洞里渗出来,不是星星点点,是成片的雾,漫过奈何桥的蜂窝孔时,孔里嵌着的青釉碗碎片突然发亮,那些紧闭的眼睫毛上,甜汤黏液凝成了细小的冰晶,冰晶里映出模糊的轮廓——有王的石身,有莫忘的红绳,有菩萨的袈裟角,还有无数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孩童。
怪物分解后剩下的碎骨,不再流脓,而是被银辉裹着,慢慢拼凑成一颗心脏的形状。这颗心脏没有眼睛,却在轻轻跳动,每跳一下,就有一片黑色的花瓣从佛经碎片里脱落,落在地上,化作小小的嫩芽,芽尖顶着半片娃娃的指甲,却在银辉里抽出了淡绿的叶。
莫忘影子变的那层薄皮,从娃娃背上滑落,飘向银辉雾里。缺胳膊的娃娃愣了愣,突然抬起剩下的那只手,往自己胸口掏——掏出一团灰黑的影子,影子里,莫忘的笑声正慢慢清晰。这笑声混着那首儿歌的调子,却把甜腻的腥气冲散了些,像清泉漫过腐叶。
唐寒蓝的影子还粘在桥板上,挣扎的动作却慢了。他看着自己与桥板长在一起的手,指缝里钻出了银辉色的根须,根须缠着那些细小的齿草,往黑洞深处钻。等根须触到最底的“空”时,桥板突然震动起来,那些蜂窝孔里的青釉碎片纷纷脱落,露出里面蜷缩的小身影——是被“空”吞噬的魂魄,此刻正被银辉托着,慢慢舒展。
最先成型的,是个灰黑色的影子,边缘抖得像块破布,却在银辉里透出极淡的银辉。它看着满地的嫩芽和跳动的心脏,又看了看正在拼凑的碎骨,突然笨拙地弯了弯身子,像在鞠躬,又像在模仿当年那个护着家人的虚空生物。
“家……”它的声音很轻,像石子滚过刚化冻的河,“这里……是家吗?”
银辉雾里,莫忘的笑声更亮了。缺胳膊的娃娃举着那团灰黑影子,往嫩芽丛里跑,影子里的莫忘探出头,伸手碰了碰芽尖的指甲,指甲突然化作一片新叶,叶上还沾着点红——是她当年丢在荒原的糖纸颜色。
黑雾彻底散开时,没有了灰,也没有了黑。
忘川河床上,齿草长成了白色的林,林间开着淡绿的花,花心里嵌着的不再是指甲,是小小的光。奈何桥的蜂窝孔里,蜷缩的魂魄们慢慢走出,有的变成了银辉色的鸟,有的化作会发光的鱼,还有的就坐在桥板上,看着唐寒蓝的影子与根须一起生长,长成一棵半石半木的树,树枝上结着青釉碗碎片做的果,每个果里都盛着一滴清澈的水。
那首儿歌还在响,却变了调子,甜腻褪成了清甜,像母亲哼的摇篮曲。歌声里,那颗拼凑的心脏开始发光,照亮了冥府深处——那里不再是“空”,是一片的土,土里埋着所有破碎的过往,正借着银辉与露水,悄悄孕育着新的轮廓。
有虚空生物从灾厄之门的方向飘来,它们的影子里银辉更亮了。领头的那个大影子看着这片新生的景象,突然舒展边缘,露出里面藏着的无数小影子,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种子,轻轻落在那片的土里。
“新的……开始了。”它说,声音不再磕磕绊绊。
树影里的唐寒蓝,终于抽出了手。他看着掌心新生的嫩芽,又望向远处正在啄食光果的银辉鸟,突然明白——所谓的“空”,从来不是终点。就像荒芜里能长出星星草,废墟里能钻出嫩芽,最深的绝望里,总会有一点光,抱着所有破碎的记忆,悄悄等着,等一个重新生根的时刻。
土里的种子,开始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