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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魏公馆书房。
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惨淡的天光，却驱不散室内的阴霾。
魏世钊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狮子，在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焦躁地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魏邢霄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面容冷峻如冰雕，眼底翻腾着压抑的怒火，他面前的桌上，摊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措辞强硬的电文。
“混账！狗日的查尔斯！坐地起价！他当老子是开善堂的吗？！” 魏世钊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百分之三十！他怎么不去抢？！昨晚百乐门那点动静，就成了他敲竹杠的由头？！”
法兰克福洋行的代表查尔斯，在昨夜百乐门爆炸和枪击的混乱后，虽未受伤，但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更重要的是，他今晨收到了来自总部的紧急密电——霍家在德国的代理人，通过复杂的金融网络，对法兰克福洋行几笔关键的海外短期融资进行了精准狙击，并大肆散布“法兰克福洋行在华交易存在巨大政治风险及违约可能”的负面消息，导致其股价在欧洲市场开盘即暴跌！
恐慌之下，法兰克福总部为挽回损失、转移风险，首接对查尔斯下达了死命令：对魏家的军火交易，在原合同价格基础上，立刻追加百分之三十的“风险溢价保证金”，否则即刻终止交易，货物将按合同“不可抗力”条款处置（很可能被转卖或销毁）。
“父亲，霍临深这一次，够阴毒！” 魏邢霄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眼神锐利如刀，“他不敢明抢，就用这种下三滥的金融手段施压洋行，百分之三十……这不是小数，而且时间紧迫，我们账面上能立刻调动的现金和硬通货，还不够。”
“不够？！那就去抢！去借！” 魏世钊眼珠赤红，“老子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这批货必须拿到！少一个螺丝钉都不行！耽误了北边的大事，老子扒了他的皮！”
魏邢霄下颌线绷紧。强抢？那等于彻底撕破脸，还可能引来租界当局和国际干预，得不偿失。
借，短时间内筹集如此巨额的现金或等值硬通货（黄金、美元），谈何容易？上海滩的银行家们精得很，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冒着得罪霍家和承担巨大风险借钱给魏家？事情陷入了死局。
“还有一个办法。” 魏邢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用抵押物。用我们在天津、北平的几处优质产业……让查尔斯接受短期抵押，等北边款项到了再赎。”
大年初一，法租界，兰心大戏院二楼包厢。
丝绒帷幕低垂，将包厢隔成一个私密的空间。空气里浮动着雪茄的醇厚、名贵香水的幽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霍临深并未穿军装，一身深灰色法兰绒西装，更显肩背宽阔，气势沉凝如山岳。他坐在主位，姿态放松却自带威严。
周慕白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清隽的墨蓝色丝绒西装，灯光下侧脸线条如同精雕的白玉，神情安静疏离，目光落在手中精致的剧目单上，长睫低垂，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
台上，《群英会》正演至高潮。周瑜（小生）与蒋干（丑角）对饮，看似推杯换盏，实则暗藏机锋，步步惊心。唱腔高亢，锣鼓点密如骤雨。
霍临深的目光并未完全在戏台上。他微微侧身，靠近周慕白，低沉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
“魏家那笔军火买卖，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台上的唱念做打。
周慕白翻动剧目单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剧情外话题吸引的疑惑。
“法兰克福那边，今早临时加了笔天价保证金。” 霍临深继续说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戏台，实则余光牢牢锁着周慕白清冷的侧脸，“数额惊人。”
魏家仓促之间，怕是拿不出这笔现金，也难找到合适的抵押。”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硬的弧度，“他们在欧洲的根基，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股价跌得惨不忍睹。”
他话语中的指向性昭然若揭。
周慕白终于缓缓抬起眼。清冷的眸光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平静地迎上霍临深深邃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清晰地映出霍临深眼中那份笃定。
他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困兽犹斗。” 霍临深的目光重新投向戏台，台上的周瑜正唱到“巧计安排天罗网”，他的话语中带着上位者俯瞰棋局的漠然，他不需要周慕白回应什么，他只需要对方知道，在这上海滩，乃至更大的棋局上，谁才是真正能提供“安稳”与“掌控”的人。
周慕白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剧目单上周瑜的名字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两个字。要知道那批军火的位置……魏邢霄会如何破局？他脑中飞速运转。
要如何介入？如何让魏邢霄接受他的“帮助”？这需要契机，更需要一个让魏邢霄无法拒绝、且对周家有利的理由。
就在这时，霍临深的手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覆在了周慕白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背上。
那只手宽大、温热、带着薄茧，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感。
周慕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清冷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却没有立刻抽回。
“手凉。” 霍临深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拇指指腹带着温存的力道，轻轻着那冰凉的肌肤，“冬日湿寒，你身子弱，更需暖着。”
这动作亲昵而强势，如同无声的烙印，宣示着庇护与所有权。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亲密接触，如同电流般窜过周慕白的神经。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挣脱，只是任由那只温热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冰冷，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清冷与疏离：“谢谢霍首长关怀。习惯了。”
台上，蒋干正得意展示假书信。霍临深握着那只微凉的手，感受着细腻的触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胸腔蔓延。
这清冷脆弱的玉兰，终究是在他的庭院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