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魏邢霄收到了父亲魏世钊从北平发来的电报,要求他带着周慕白回北平老宅过节。
魏邢霄拿着电报,看着正在窗边安静看书的周慕白。
青年穿着月白色的真丝衬衫,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侧脸沉静美好。
他走到周慕白身边,语气带着一种老夫老妻的亲昵:“宝宝,父亲让我们明天回北平过节。”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揽住周慕白的肩,“正好,带你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周慕白闻言,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他抬起眼,清冷的眸光落在魏邢霄精心打扮过的、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脸上。窗外的阳光落在他眼中,平静无波。
“好。”周慕白的声音清冽依旧,听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走到魏邢霄面前,极其自然地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口,指尖冰凉,动作轻柔。
周慕白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冰冷的弧度。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上海滩,清冷的眼底深处,那名为复仇的火焰,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北平魏公馆,端午夜宴。高墙深院,守卫森严,气氛压抑远胜节庆。
搜身程序严苛到令人发指。周慕白如同精致易碎的白瓷瓶,任由魏家心腹冰冷的手捏遍全身每一寸可能藏匿物品的角。
魏邢霄安抚的看着周慕白,眼神有些愠怒,示意他们快点,“只是例行公事,宝宝。”
主位上的魏世钊红光满面,声若洪钟,享受着绝对权威带来的。
他目光扫过周慕白时,带着一丝施恩般的赞许:“贤侄有胆魄,霄儿有眼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酒过三巡,气氛在魏世钊的粗声谈笑中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热闹。
席间,周慕白始终安静,几乎未动筷。他鼻梁上架着那副普通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在璀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冷光。
当一道热气腾腾的清蒸鲥鱼被端上桌时,周慕白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眼镜的鼻托。
这个动作细微而平常,仿佛只是眼镜滑落。
然而,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咔哒”一声轻响,从眼镜腿靠近太阳穴的、极其精巧的金属铰链内部传出。
声音被淹没在杯盘碰撞和魏世钊的谈笑声中。
一股无色、无味、如同晨间薄雾般极其稀薄的挥发性气体,从眼镜腿铰链处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型释放孔中悄然弥散开来。
气体扩散速度极快,瞬间融入温暖而流动的餐厅空气中。
这是“孤雁”科研组根据古籍秘方改良的杰作,代号“夜昙”。
核心成分是高纯度、易挥发的氰化物前体(如丙酮合氰化氢,H溶解在丙酮中,易挥发),混合了数种能暂时麻痹嗅觉神经的植物萃取物。
它本身无毒或毒性极低(麻痹嗅觉的成分掩盖了杏仁味),但一旦与另一种特定的催化剂(如硫代硫酸盐)结合,会迅速反应生成剧毒的氢氰酸气体(H)。
上次礼查饭店后,魏世钊的德国医疗团队中一个负责药品管理和器械消毒的华人助手,被“孤雁”重金收买并捏住了致命把柄。
他己经在特定时机,将含有硫代硫酸钠成分的“保健药丸”,混入魏世钊每日饭后必服的“德国进口强心健脑维他命丸”中。
这两种东西单独服用都无害,甚至有益,维他命丸是魏世钊迷信的保健品,硫代硫酸钠有时被用作温和的解毒剂或添加剂,但结合“夜昙”的挥发物,就是致命的组合。
周慕白推眼镜的动作,释放了“夜昙”。无色无味的气体在餐厅中悄然扩散,被所有人,包括魏世钊在呼吸间自然吸入。
气体中的成分暂时麻痹了他们的嗅觉,并悄然在体内沉积,等待催化剂。
晚宴在一种表面祥和、内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魏世钊酒足饭饱,红光更盛,志得意满。他挥退众人,只对魏邢霄沉声道:“霄儿,随我到书房来。”
显然有要事相商,魏邢霄应了一声,先是看向周慕白,周慕白却主动上前一步。
他微微仰起脸,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亲了亲魏邢霄的脸颊。
动作轻柔,一触即分。
“去吧,正事要紧。” 周慕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温柔,唯有那双隐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是一片冻结万载的冰海,翻涌着刻骨的寒意,“我在车里等你。”
这突如其来的、在父亲和众人面前的亲昵,如同甘霖浇灌在魏邢霄干涸的心田上,巨大的喜悦和满足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要知道周慕白不喜欢在公共场合亲近。
他眼中只剩下周慕白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颜和那抹昙花一现般的“温柔”,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好!宝宝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精神抖擞地跟着魏世钊走向书房。
周慕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脸上那丝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雪般的漠然。
他没有走向大门外的汽车,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穿过忙碌收拾的仆役和尚未散尽的宾客,独自一人走出了压抑的魏公馆。
北平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和尘土的气息。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护城河边行走,高大的城墙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河水黑沉,倒映着零星的灯火。大仇即将得报的释然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奇异地伴随着巨大的空洞和虚脱。
父母染血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魏世钊红光满面的脸上。快了,很快了。
书房内,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魏世钊坐到宽大的书桌后,习惯性地拿起桌角那个精致的西洋瓷药瓶,倒出一颗圆润的“维他命丸”,就着早己备好的温水,随意地吞服下去。
药丸中,混着那颗由阿昌精心替换的、包裹着致命硫代硫酸钠的“种子”。
药丸入腹,迅速溶解。硫代硫酸钠进入血液循环。
几乎同时,沉积在魏世钊体内各处的“夜昙”挥发物(氰化物前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与血液中的催化剂相遇。
致命的化学反应在毛细血管中疯狂爆发,剧毒的氢氰酸气体(H)在他体内以惊人的速度生成。
H是细胞窒息剂,它像无形的、冰冷的锁链,瞬间死死锁住了细胞利用氧气的关键酶,全身细胞瞬间陷入极度缺氧状态!
“呃...嗬嗬...” 魏世钊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被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取代!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眼球因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暴突出来,布满骇人的血丝。
他想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剧烈的痉挛让他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打翻了桌上的笔架和文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向后栽倒!
“父亲!!” 魏邢霄脸上的喜悦和期待瞬间凝固,随即被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取代!他嘶吼着扑过去,试图扶住父亲抽搐的身体,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和僵硬!“来人!快来人啊!叫医生!叫德国医生!!”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暴怒而完全变了调,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父亲扭曲痛苦、迅速失去生机的脸。
魏公馆瞬间陷入地狱。德国医生们赶到书房,面对魏世钊青紫僵硬的尸体和体内检测出的高浓度氰化物代谢物,束手无策,只能宣布“急性心源性休克”或“不明原因猝死”。
魏邢霄抱着父亲尚有余温却己无生气的身体,双目赤红如血,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怒火几乎将他撕裂。
他看着闻讯冲进来、脸上惊惶多于悲伤的几位姨太太和几个闻风而动的年长私生子,看着他们眼神中闪烁的算计和蠢蠢欲动,一股冰冷的暴戾瞬间压过了悲痛。
混乱中,魏世钊的机要副官在众人虎视眈眈下,颤抖着取出了锁在书房暗格里的遗嘱,果然,明确指定魏邢霄为唯一继承人,接管其全部军政势力和主要财产。
这份遗嘱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短暂的死寂后,质疑声、哭闹声、甚至隐隐的拔枪声瞬间响起!姨太太们哭喊着要“公平”,私生子们叫嚣着“验明正身”。
魏家这座看似稳固的冰山,在失去魏世钊这个绝对核心的瞬间,显露出内部早己腐朽不堪、布满裂痕的本质。
魏邢霄缓缓放下父亲的尸体,站起身。沾着父亲嘴角溢出污血的手,抹过自己赤红的眼眶,留下两道狰狞的血痕。
他环视着眼前这群贪婪的“家人”,眼神里的悲痛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酷和杀意取代。他猛地拔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开三枪!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众人惊恐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都给我闭嘴!” 魏邢霄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戮欲望,“父亲尸骨未寒,谁再敢聒噪一句,扰乱军心家宅……老子现在就送他下去陪葬!”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
魏邢霄以绝对的暴力和父亲遗嘱赋予的“名分”,暂时压制了即将爆发的内乱。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魏家这座金山,己经裂开,一场血腥的争夺战,在所难免。
魏郉霄,将用铁与血来巩固他刚刚继承的、摇摇欲坠的权柄。
周慕白站在护城河边,冰凉的夜风穿透薄衫,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隐隐作痛。
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着他,复仇的快意如同指间流沙,转瞬即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
他猛地闭上眼,将最后一丝软弱的情绪掐灭。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沉寂的寒潭。
灰烬己冷,星火己熄,前路唯余深寒。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却己陷入混乱深渊的魏公馆,转身,清瘦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北平沉沉的夜色,如同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