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的清晨来得格外清冽。
薄纱般的海雾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灰白色的礁石和墨绿的松林间,将霍家别馆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里。
空气中弥漫着咸湿冰冷的水汽和松针被露水浸润后的清苦气息。
周慕白醒得很早。
昨夜在陌生的环境,让他并未真正安眠。
他披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衫,悄无声息地推开客房的露台门。
冷冽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他走到露台边缘的汉白玉栏杆旁,眺望着远处雾霭沉沉的海面。
晨曦微露,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间挣扎着透出几缕稀薄的金光,给海面染上破碎的、流动的银斑
他清瘦的身影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显得愈发单薄,长衫被海风拂动,勾勒出窄瘦的腰线和流畅的肩背线条。
苍白的侧脸如同精雕的玉像,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寂感。
露台下方,是别馆后方一条通往海边礁石的小径。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沿着小径缓缓踱步,正是霍临深。
他似乎也起得很早,穿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步伐沉稳,目光平静无波的扫过礁石、松林和海面。
然后,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抬起,落在了露台上那个凭栏远眺的身影上。
晨雾氤氲中,周慕白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中晕染出的一抹孤绝留白。
在破晓时分的苍茫背景下,被无限放大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逝的美感。
霍临深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小径上,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和一层薄雾,静静地仰望着露台上的青年。
深沉的眸光穿透晨雾,牢牢锁住那道身影,那目光里没有了昨夜炉火旁的温情外壳,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令他心动之物的欣赏与占有欲。
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破晓的微光中,静静地凝视着悬崖上最皎洁的那轮孤月。
海风呜咽着穿过松林,卷起露台上青年长衫的下摆和几缕散落的发丝。
礁石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壁,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
周慕白似乎感应到了那道视线。
他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光穿透薄雾,与下方小径上霍临深深邃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接。
那一瞬,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
霍临深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反而更加沉凝,如同实质般缠绕着周慕白的每一寸轮廓,那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渴望,以及一种年长者特有的包裹在威严下的,极具压迫感的暧昧。
他在用目光丈量,用目光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对方清冷的防线。
他清晰地看到青年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覆盖。
但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紧握着冰凉栏杆的手指,却泄露了青年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两人隔着晨雾与微光,无声地对视着。没有言语,只有海风卷动衣衫的猎猎声响和远处海浪的低吟。
周慕白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表象下掀起的波澜。
霍临深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也太具有侵略性。
好像一种对他志在必得的、缓慢收紧的网。
周慕白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灼热、仿佛要将人焚烧殆尽的视线。
这个动作,在霍临深看来,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深处那股隐秘的、想要彻底撕碎青年的破坏欲和占有欲。
霍临深终于动了。他牢牢锁定着露台上那抹月白的身影,低沉的声音穿透晨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晨雾寒凉,小心身体。”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慕白耳中,如同贴着耳廓的低语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周慕白再次看向下方,霍临深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愈发高大挺拔,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微微颔首,清冽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有些飘渺:“谢谢关心。”
霍临深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在周慕白的皮肤上。
然后,他转身,继续沿着小径踱步,皮鞋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渐渐消失在晨雾与松林的深处。
露台上,周慕白依旧站在原地。海风卷着冰冷的湿气扑打在他脸上,他摊开一首紧握着栏杆的手,掌心冰凉。
早餐设在临海的玻璃花厅。
阳光穿透薄雾和海面,在洁净的玻璃上折射出粼粼波光,厅内暖意融融,摆放着漂亮的冬令花卉。
霍临深己经换上了一身更显家居的深色羊毛衫,坐在主位,正看着一份晨报。
周世昌也己落座。
当周慕白走进花厅时,霍临深的目光立刻从报纸上抬起,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带着晨间对视留下的余温
“慕白,昨夜休息的好吗?” 霍临深放下报纸,自然的问候。
“尚可,多谢霍首长关怀。”
周慕白微微躬身,在周世昌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细格纹西装,内搭白色高领羊绒衫,苍白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干净剔透。
早餐是简单的西式,面包、煎蛋、培根,还有温热的牛奶。
霍临深亲自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周慕白面前:“多喝点。”
语气自然得如同吩咐自己的亲随,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关切。
周慕白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低声道:“谢谢。”
餐桌上恢复了平静。
周世昌就着报纸上的话题侃侃而谈,霍临深偶尔回应,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安静用餐的周慕白身上。
看着他小口啜饮牛奶时微微滚动的喉结,看着他低垂的、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的眼睫。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混杂着更深的需求,在霍临深胸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充满活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慕白哥哥!” 霍珏像只快乐的小鸟,穿着厚厚的毛衣和小马靴,目标明确地扑向周慕白,“你起来啦!我找了你好久!”
周慕白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放下刀叉,看着扑到自己腿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霍珏,清冷的眉宇间难得地柔和下来:“小珏早。”
霍临深看着两人,刚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他没有阻止霍珏的亲近,反而端起咖啡杯,目光在侄子依恋地抓着周慕白衣袖的小手,和青年那略显无奈却又温和的侧脸上流连。
“慕白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小叔的花房里有好多花,还有小鸟!”
霍珏摇着周慕白的胳膊,撒娇道。
周慕白还未回答,霍临深低沉的声音响起:“小珏,别闹你慕白哥哥。”
霍珏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霍临深,又看看周慕白。
周慕白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神,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抬手,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其轻柔地揉了揉霍珏柔软的发顶:“等哥哥吃完早餐,陪你去看一会儿小鸟,好吗?”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霍珏立刻多云转晴,用力点头:“好呀好呀。”
霍临深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青年那只苍白修长的手落在侄子发顶的瞬间,眼神变得幽深。
那画面有些太过和谐了,以至于……刺眼。一股微妙的、混合着嫉妒还有独占欲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想要那只手抚摸的对象……是自己。
早餐在霍珏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中结束。
周世昌表示要先失陪处理银行事务,对此霍临深没有强留,只是对周慕白道:“慕白身体还需休养,就在别馆多住两日。小珏喜欢你,正好作伴。”
周慕白迎上霍临深的目光,他清冷的眸子里并没有抗拒,只有一片平静的深潭:“叨扰了。”
霍珏己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周慕白的手往外走:“慕白哥哥快走!去看小鸟!”周慕白身不由己地起身。
霍临深坐在原位,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灰色的羊毛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被那抹月白身影点燃的、无声燃烧的暗火。
男人指腹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杯壁,感受空气里弥漫的海风的咸涩,松木的清香,以及一种缓慢蒸腾、令人心悸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