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允你搬出去,你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朕知道你自有分寸,也信你有自己的把握,去了北狄之后希望你也能记住我说的话。”尘迟客面色不悦,他有心想立尘语之为太子,却又不想全权交给他,就算他是自己的儿子。
“谢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尘语之虽心中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嗯,花太傅尚未回京,你也不可荒废学业,不要成天为了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就忘了自己的身居何位,该当何事。”
“是。”
“嘿,云秋,你这小家伙怎么跑出来了。”云霁看见这白球有些惊喜。可思虑片刻,总觉得云秋不会那么容易跑出来,定是尘语之被皇上教训了。
他捧起这白球,眼睛笑成一条缝:“这几就先和我住吧,待尘语之搬出来,再把你送去,好不好。”
只听见云秋“汪汪汪”叫了几声。
“宴澈,你把云秋送回府,我进宫看看。”
说罢云霁飞身上马,留下一阵尘烟。
“什么事能让世子大驾光临?”尘语之低头写着什么,只余光瞥见,便知是云霁来了。
“哦?殿下头都不抬一下怎知是我?”云霁玩笑道。
“本宫头顶有眼。”
“那殿下可以去眼卫求职了。”
尘语之搁笔,抬眸望向云霁:“你到底来这干嘛。”
“我左右无事,刚到朱雀长街时,见到一个毛球向我圆润的跑过来了,我瞧见是殿下您的……人?”云霁戏谑,他总觉得逗弄尘语之看见他发火的样子很有意思。
尘语之怒目圆睁,语气略微不耐烦道:“说人话。”
“云秋在我那,猜到应该是皇上到你这来了,我先帮你照料几日,等你搬出去了再给你送过去。”
听到这里,尘语之心头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多谢。”
“谢什么谢,你我己是同僚,一根绳上的蚂蚱。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迁居?”
“明日。”
“这么着急?”
“明日是个吉日,又逢百官休沐,顺便就搬了吧。”
“也好,我让宴澈也和那些个老狐狸说说,”云霁眼珠子滴溜转,“让他们把金银财宝尽数搬过来。”
“请世子也圆润的走出去吧。”
“开个玩笑嘛,殿下何必当真,日后我们都是左邻右舍。”
“哦?你的左邻白家二小姐说要让白将军收拾我,怎的还没来?”
“她嚣张跋扈惯了,您又何必较真儿呢?”
尘语之每次提到这个白玖儿都会生出一股无名火,阴阳怪气道:“从来没见过世子这样一面,这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
云霁连忙摆摆手:“我对她只有兄妹情,殿下误会了。”
尘语之假装不在意,低着头继续写他的东西了:“哦,与我何干,那是你们两家的事。”
“行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来是有正事的。”云霁忽然正经道。
“说。”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大煜就像一根木头,被白蚁从中慢慢啃食。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若是长久这样下去……”大煜必定灭。后半句云霁不敢说,他不知道尘语之是否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尘语之没停笔:“继续。”
“之前我在边疆时,送来的粮草里有稻壳,有石子,甚至有些发了霉。我写了折子送到驿站,最后却都石沉大海。”
尘语之终于搁笔,眉头紧蹙:“我们确实没有收到边疆送来的折子,慢慢查吧,现在的大煜满身是病,一步一步来。明年科举又开,我会从中提拔几个人。”
“怎么敢保证那些人一定会为我们所用?”
“你也别装了,你的学识不在我之下,进京赶考的寒门肯定都希望有个老师,到时你也假装是进京赶考的学徒,挑选几个品行端正,聪明伶俐的收为学徒。”
“嗯,这次的考官人选也不能疏忽了,朝中的人你比我清楚,考官你来选礼部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尘语之会心一笑:“你要把皇城闹翻天?”
云霁凑近他,狡黠地笑着说:“自然闹得越大越好。”
辰时三刻,秋霁宫朱漆大门铰链发出雁群南迁般的低鸣。尘语之的月白蟒袍擦过门槛鎏金铜钉时,带落几片枯银杏叶——那叶子刚巧卡在门缝十七年,此刻终于坠地成泥。
刚巧今日下晴雪,天地苍茫,银鳞漫卷,彤云西合,凛冽北风如刃,将天际碎玉揉作千万银鳞,簌簌扑向人间。檐角铜铃裹雪,黛瓦覆玉渐厚,远处山峦隐入雪幕,恍若泼墨宣纸上晕开的素白,阳光刺过细雪如雾。
尘语之吩咐刘公把稷撒在三个角落,三日后清扫,然后在灶台上烧一壶开水,自己则拿着一锭金子,一袋大米,笔墨纸砚进了宅子。
“莺迁乔木,燕入高楼。云霁特来祝贺殿下乔迁之喜。”
云霁拍拍手,后面的人抬着一个青花瓷缸,两尾丹顶三色锦鲤正衔尾而游。一只墨色背纹,一只白色背纹,两条锦鲤在缸里绕着圈,仿佛形成了一幅太极八卦图。金鳞边缘晕着茜色霞光,尾鳍扫过浮萍时惊起细密气泡。
再后面两个大汉抬着三尺高的崖柏迎客松栽进紫泥盆,根须裹着的赭色砂土。松针缀满将化未化的霜晶,每根都似淬过火的碧玉簪,枝桠的走势探向正厅匾额。锦鲤忽地跃出水面,尾尖带起的水珠溅湿云霁拿着的礼单边缘。松枝恰在此时轻颤,抖落一枚松塔砸向缸沿,惊得鱼影与松影在青砖地上绞水痕,又被尘语之皂靴踏过的雪沫晕成瑞云纹。
抬进来的檀木箱子里,装着名人书画,瓷器花瓶。云霁手里也拿着一个小的檀木盒子:“这是在下托人从西域带回的羊脂墨玉,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多谢世子厚礼,本宫就收下了。”尘语之挑着眉,眼含笑意。
凤眼半弯藏琥珀。
当尘语之的耳坠东珠晃过朝晖,万千片树叶里冬眠的蝴蝶同时破茧,溺毙在那双含霜带雾的凤目中,云霁看呆愣住了,若他是个女子,天下无人不识。
听到后面的人贺喜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仿佛时间静止,自己的心跳倏然加速,仿佛是心悸。云霁扭头,发现尘语之己经去迎接后面的客人了。
宴澈看见云霁愣神的样子,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他的心脏也快跳了出来,猛地摇晃着云霁的手臂:“世子!你怎么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