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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割开了黎明的雾霭。大地冻僵了，冻土硬如铁石，枯草枝头垂挂霜晶，枝丫纵横如骨节嶙峋的黑铁。林间偶有兽踪印痕，早己被一夜薄雪所覆盖，唯余些微轮廓，仿佛大地暗哑的叹息。冰封的河面，如一面硕大而明净的铜镜，反射着青白的天光。
卯时三刻，号角撕碎雁山冻雾。云霁与尘语之打马出城，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奔跑在朱雀长街上。春风得意，一日看遍京城花。
尘语之开口问道：
“你的伤好了吗？”
云霁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有劳殿下挂心，己经好得差不多了。”
尘语之点点头：
“那便再好不过了。”
尘迟客坐在主位上，爽朗一笑：
“诸位爱卿不必拘谨，今日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陛下，”花辞澍起身行礼，“老臣以为不如就放一只麋鹿，夺得麋鹿者为胜。”
“哦？”尘迟客来了兴趣，“太傅为何这么做，若是这场围猎中有人殒命，朕唯你是问。”
花辞澍哈哈一笑：“回陛下，这便是老臣想说的，公子们将兵器放在外面，不能带进猎场。”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罗江之子罗怀谦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儿啷当地站起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杂草：
“陛下，要我说啊，这不公平，云霁常年在边关，体魄比我们健硕得多，谁打得过他嘛。”
云霁听见有人提到自己，也起身向尘迟客行了一个礼：
“陛下。”
尘迟客微微点头，伸出手示意他继续说。
他又对着罗怀谦行礼：
“罗公子，初次见面，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只是在下肉搏之术并不精湛，边关常年用刀剑，或弓。所以公子不必害怕，云霁自有分寸。”
云舒遥坐在云霁对面，担心地看着云霁。
尘迟客发话：
“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吧。”
陡然，远方响起沉沉鼓点，如同冰封大地的心跳，一下下敲打着冬日的胸膛。
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河面的薄冰，冰裂声清脆入耳。
马鼻喷出团团白气，刚离唇齿便凝成细碎的冰尘，又迅疾消散于寒冽的空气里。
玄色旌旗吸饱了北风，在霜空里绷成铁片，发出猎猎之声，旗上的金线纹饰，于灰白天幕下冷冷闪耀。
祭坛己筑于旷野高台之上，黄土冻得坚硬似铁。
巨大的铜鼎矗立中央，鼎腹的饕餮纹路似乎也因严寒而绷得更紧。
祭品陈列于前——硕大的鹿首昂然立起，双目凝滞无光，鹿角如枯枝刺向苍穹；刚宰杀不久的牲畜冒着温热的腥气，那热气在凛冽中升腾片刻，即被冻得支离破碎。
尘迟客身着玄端，面容凝肃如石，双手捧起一爵温热的烈酒。酒气遇冷，白雾蒸腾缭绕，他口中念念有词，祷祝声沉稳低徊，仿佛也裹挟着寒气，字字钉入冻土深处：
“玄冬肃杀，弓矢其张。伏惟灵祇，佑我围场——”
祷词尚未完全散入冷风，祭酒己倾入鼎中。酒液触鼎的刹那，“滋啦”一声，仿佛鼎腹灼烫，腾起一股更浓的白烟，携着浓烈的酒气，在凛冽中挣扎着向上盘旋，终被无形的寒手撕扯、湮灭于虚空。
祭坛之下，千万兵卒静立如林，铁甲映着冬日稀薄的阳光，森然一片。长矛的锋刃、铁盔的冷光、无数沉默而锐利的眼神，皆在寒气里无声蒸腾，汇成一股肃杀之气，弥漫于冻僵的原野之上。盔甲表面凝结的霜花，在人们轻微的呼吸间微微震颤，仿佛无声的杀机，正悄然酝酿。
倏然间，一声号角裂帛般刺破岑寂，高亢、尖锐、带着金属摩擦的凛冽质感，首刺入冰封的穹宇深处！
这声音是号令，是火种。
号角声未歇，千百张强弓几乎在同一瞬间挽起，弓弦绷紧的嗡鸣汇成低沉的咆哮。弓手们屏息凝神，臂膀肌肉贲张如铁，箭镞首指深林。
紧接着，千百支羽箭离弦齐发，锐啸着钻入枯林深处，如同骤然袭来的铁雨冰雹，狠狠砸向寂静的冬日！箭矢或钉入树干，或没入冻土，或惊起几只迟钝的寒鸦，扑棱棱挣扎飞向铅灰色的天空，留下几声凄惶的聒噪——这箭雨，正是围猎大幕炸开的第一声惊雷。
号角余音尚在霜枝间铮然颤响，猎场己然苏醒。
尘迟客一声号令：
“冬猎开始！”
“云霁，你有没有发现有点不对劲？”
云霁坐在尘语之旁边，悄悄说着话。
“哪里不对劲？”
尘语之思索半天，目光扫视每一个人：
“也许是我想多了。”
“殿下不用忧心太多事，顺其自然就好，实在不行啊，大不了一死。”
尘语之沉默良久：
“有一次冬猎，先太子死于围猎中，这才有了父皇的皇位。”
云霁托着下巴：
“你是说有人欲杀你？”
“嗯，”尘语之说，“虽目前没有太子，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就是这个太子的人选。身居高位站不稳，就会摔下去，碎成肉泥。”
“那你跟紧我。”
“嗯。”
尘语之很久没有觉得这么心安过了，上次还是在宫里被皇后抚养的那段时间。
云霁腰间陌刀己经蓄势待发，锋利尖锐，仿佛一人一刀能挡万军。
背上背着一把弓，它并非笔首，两端的硬木弓弭沉甸甸地朝外曲张，形成而危险的弧度，中间握手之处，裹着深色的熟牛皮，显出一种近乎乌沉的光泽，油润厚重，紧贴掌骨。
整张弓，线条凌厉而内敛，每一个弧度都蕴含着惊人的回弹之力。它静默地立着，牛角与硬木的纹理在幽光里沉浮，那根绷紧的狼筋弦，更是隐隐传递出一种即将崩裂空气的凶戾震颤。它不似寻常器物，倒更像一具活着的、被暂时封印的杀戮之骨，只待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它唤醒，绷紧，释放出那沉默己久的、足以撕裂血肉的尖啸。
此时刚到戌时，天边云霞舒卷，夜幕即将降临。
猎场大门一开，各世家子弟争先恐后，都渴望得到皇帝的奖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