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尘语之抵至朱雀长街上的一处宅子,长街热闹非凡,熙熙攘攘,上元佳节时,摩肩接踵,只可见人头攒动。
“父皇既然赏了这座宅子,不如就搬出来住吧,还有,在院里栽几棵柿子树。”尘语之盯着围墙上的麻雀淡漠道。
沈靖一脸疑惑,摸不着头脑:“主子不是最不喜这市井喧哗吗?怎想着搬出来住,而且栽柿子树干嘛?”
“万籁俱寂,风声寂寥固然好,只是太过冷清不谙世事,人总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活。还有,日后结了柿子不要摘尽,留与鸟雀过冬。”
九曲回廊的朱漆柱子沁出冷香,昨夜积雪在地砖上拓出梅枝虬曲的暗影。忽有风穿漏窗而过,震落檐角冰锥,碎玉声惊起墙根处几簇翠绿的忍冬藤,蓦地一声少年郎的呼喊,踏碎了如昆山般的宁静。
无意穿堂风,孤倨引山洪。
“殿下!这是皇上赏给你的宅子吧,这以后啊,您就是我的芳邻了。”云霁笑起来眉眼弯弯,今日束了高马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冬日不可多得的阳光此时正耀着他的头顶,微风拂过,晃起云霁的发梢,像二月天西子湖畔的垂杨柳般,丝丝缕缕,衬得他整个人青衫落拓。
尘语之将沈靖支走:“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找人来扫整的地方,我与将军有话要聊。”
沈靖领命,转身往九曲长廊走。
“这长廊弯弯绕绕,百转千回,本宫瞧不见尽头有怎样的美景,世子你说呢?”尘语之眼含笑意,目光深邃。
云霁也厚着脸皮走进院子,眉峰微扬,躬身靠近尘语之,吓得面前那人往后退了几步,云霁才缓缓开口道:“微臣与殿下倾盖如故。”
“我看是白首如新。”尘语之反驳道。
云霁戏谑:“殿下想与臣共白头?”
“云霁,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尘语之不解道。
“男人女人都是人,喜欢谁不喜欢谁不都是发自内心吗?自古以来掌管姻缘的神仙有三位,月老,姑婆,兔儿神。殿下信仰哪位神仙呢?”
“我谁都不信。”
云霁哦了一声,把尾音拉的很长。
尘语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说的芳邻是什么意思?”
云霁嘿嘿两声:“殿下不如随我出来看看?”
尘语之随着云霁的脚步,走出王府大门,发现自己府邸的右边有户用金丝楠木匾题的"忠孝传家"西字,左右有两只汉白玉雕刻成的石狮子,经过岁月的晕染,生了墨绿色的苔痕。大门正对着影壁墙,上面刻了青松云纹,“厚德载物”西个字格外显眼。
云霁:“这正是寒舍。”
尘语之:“……有病……”
说罢便拂袖而去,云霁在后面抱着手轻笑。
宴澈:“世子,您这是干嘛?”
云霁拍了拍宴澈的肩膀:“我在试探他和我们是不是同路人。”
“那……”宴澈迟疑了一下,“您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你猜呢。哎?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整日不近女色……”云霁戏谑地挑了挑眉,“你看上哪家的小公子了?”
宴澈一时被堵住说不出话:“我我我……我没有。”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情丝啊,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我看呀你就是个呆子。”
宴澈:……
“我爹呢?”
“哦,皇上叫侯爷去练禁军,今日去南山校场视察了。”
“禁军?昨日怎的没和我说?”
明升暗降。
“行,我知道了。”
云霁正欲走,宴澈却叫住了他:“世子,您为何总是跟着三殿下?”
后面半句云霁没听见。
“他的过往让人感到哀怜,好在皇后心生悲悯,这才将他养大。十六岁之前不受皇帝重用,首至昨年,他匿名参加科举,夺得了探花。当时皇上还想让这探花郎做个驸马,一问竟是自己的儿子。”
宴澈内心琢磨,皇上后宫妃子众多,最受宠的自然记得最清楚,况且三殿下的母亲只是个宫中的婢女。
“三殿下没误入歧途己经很不容易了,还心怀慈悲,唉。”
宴澈长叹一口气。
申时将尽,云霁才打马出城,到城门口时,发现一身着白衣,琼枝玉叶的贵人正在给流民施粥,定睛一看,这人是尘语之。
“我来吧。”云霁走过去,接过尘语之手中的调羹。
此时的他略显不知所措,抬头一瞧,这人剑眉星目,似乎能独斩千军万马,眼底生出的光彩比冬阳更耀眼。
尘语之暗想,他不该困于宫庭,不应卷入朝堂纷争,他应是脱缰之马。
“云霁。”
“嗯?”
“你是不是不想做这个经略使。”
云霁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说这个,尘语之接着说:“你志不在此,你志在让疆场变为净土,而不在朝堂纷争。”
一个天涯浪子,一个红尘侠客。
云霁嘴角常挂一抹微笑,眼底仿佛塞进了一汪抚仙湖水,清澈而又温柔:“可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世无疾苦,海晏河清。殿下,百川东到海,你我也终究将殊途同归。”
“浮云在天上,尘泥在脚下,尘泥难登九霄之天。”
“殿下措辞果然严谨,说的是难,而不是不能。”
尘语之:……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殿下您说呢?”
“我没有朋友。”
云霁闻言一怔,“啊”了一声。
他接过云霁手里的调羹,递给了一旁城门守卫:“每个人多给一点,我命人蒸了馒头,一人两个,不够的话吩咐旁边的粥铺继续做,记我账上。辛苦了。”
“是,殿下,属下应该的。”
“走吧,醉仙居一座难求,别让罗寺卿等久了。”尘语之抖了抖身上的灰,转身上了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