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仿佛天公在倾倒无尽的哀愁,连着三日三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山间的雾气被雨水浸润得愈发浓重,而在这潮湿闷热的环境里,山里的菌子却如同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疯狂地生长着,一夜之间便铺满了整个山林。
陆暖棠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她正蹲在晒药场里,细心地翻动着晾晒的黄芩。那双白皙的手在药材间穿梭,动作娴熟而利落,仿佛每一株黄芩都是她精心呵护的孩子。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偶尔洒在她身上,却很快又被厚重的乌云遮住。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那声音如同尖锐的利刃,划破了原本就有些压抑的空气。“救命啊!当家的要死了!”这声呼喊让陆暖棠心头一紧,她毫不犹豫地丢下手中的药筛,起身就朝着村口冲去。药筛里的黄芩洒落一地,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尽快赶到现场。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村口时,只见张铁柱瘫在板车上,整个人己经失去了意识。他的嘴角不断涌出白沫,脸色泛着青紫色,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纸。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朵艳红的毒蘑菇,那鲜艳的颜色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死亡的使者。
“快灌粪水催吐!”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大声喊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恐惧。几个村民闻言,立刻就要去准备粪水。
陆暖棠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拦住了他们:“不行!毒素己经进入他的身体,此时灌粪水催吐,毒素会二次灼伤食道,到时候情况会更糟!”她的眼神坚定而冷静,语气不容置疑。
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镇住了,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陆暖棠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蹲下身子,掰开张铁柱的嘴,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他的喉部,轻压舌根。她的动作虽然迅速,但却十分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呕!”随着一声干呕,黑绿的秽物从张铁柱的口中喷了出来,溅了一地。那刺鼻的气味让周围的村民纷纷皱起了眉头,捂住了鼻子。
“绿豆!甘草!快!”陆暖棠朝着那些被吓呆的村民吼道,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有些沙哑,“再烧一锅淡盐水!”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这能行吗?”“要请神婆跳大神才行……”村民们满脸的怀疑和担忧,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救治方法,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陆暖棠充耳不闻,她顾不上周围人的质疑,手法娴熟地按压着张铁柱的合谷穴。这是前世她在急诊科学到的手法,每一次按压都精准而有力。然而,现在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解释这些,她只想着尽快把张铁柱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
“胡闹!”老村医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赶来。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满,“毒邪入腑,当用附子回阳!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医术!”
“《金匮要略》第312条。”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如同平静湖面上的一颗石子,打破了现场的混乱。
顾逸晨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围,他的白大褂上沾着新鲜的药渍,显然也是刚从山上采药回来。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声音不紧不慢:“‘凡食毒菌,当急吐之,绿豆甘草汤主之’。”
老村医听了,顿时噎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没人敢质疑医圣张仲景,那可是中医界的权威,他的话就像圣旨一样,无人敢违抗。
……
灶房里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陆暖棠守在药罐旁,眼睛紧紧盯着那翻滚的药汤,一刻也不敢放松。顾逸晨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往汤里加最后一味药。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动作优雅而从容。
“《金匮要略》根本没有312条。”陆暖棠突然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
顾逸晨的睫毛颤了颤,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现编的?”陆暖棠转过头,目光首首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和探寻。
“嗯。”顾逸晨依旧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个字,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陆暖棠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砸进药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前世,她执意用西医方法救人,结果被全村指责,说她是离经叛道,不懂中医的规矩。那时候,顾逸晨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替她扛下所有骂名。他总是默默地支持她,鼓励她,却从未要求过任何回报。只是那时候,她一心扑在西医的学习上,从未回头看过他,从未注意过他眼中的深情和担忧。
……
三天后,张铁柱活蹦乱跳地来到陆暖棠的住处谢恩。他扛着满满一筐山货,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容。“陆大夫!顾大夫!”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自家采的猴头菇,鲜着呢!你们一定要尝尝。”
陆暖棠笑着接过筐子,却在筐底摸到个硬物。她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缓缓地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上面还盖着卫生所的章。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晰地写着:“陆暖棠非法行医,无证施药,应予取缔。”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张铁柱躲闪的眼神。“这、这不是我放的!我发誓!”张铁柱急忙摆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慌和愧疚。
顾逸晨接过信扫了一眼,突然冷笑一声:“李所长的字。”
——正是那位曾经质疑“女人不能坐诊”的卫生所所长。
陆暖棠攥紧信纸,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曾因“非法行医”被罚款五千元,那对于她来说是一笔巨款。是顾逸晨偷偷卖了祖传的银针,才帮她交上了罚款。而如今,同样的剧情似乎又要上演。
顾逸晨却显得十分镇定,他把信折成方块,塞回张铁柱口袋,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告诉李所长。”
“《中医药法》第二十二条,民间中医确有专长者,经考核可发证。”他顿了顿,又补一句,“考核官是我。”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那一筐山货上。最上面的猴头菇雪白,像个小拳头,仿佛在悄悄攥住了命运的咽喉,等待着新生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