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寒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坚冰。他高大的身躯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死亡阴影,玄色蟒袍上的暗红血渍如同无声的控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怒焰,目光所及之处,扑上来的禁卫军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他一步步踏来,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最终,如同最坚实的磐石,将苏半夏和她手中那枚决定皇子生死的银针,牢牢护在身后。
“本王的王妃,轮不到任何人…动她一根手指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刻骨的寒意,狠狠砸在死寂的殿宇中,也砸在太后那因极致的暴怒而扭曲的脸上。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指向萧烬寒,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萧烬寒!你自身难保,还敢包庇这妖妇!她使的是云贱人的鬼门夺魄针!她是鬼面妖医!潜伏你身边,图谋不轨!你…”
“太后!”萧烬寒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本王只看到,本王的王妃,在竭尽全力救治皇兄唯一的血脉!至于什么针法,什么鬼面…”他冰冷的视线扫过苏半夏脸上那狰狞的鬼具,最终定格在太后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弧度,“比起某些人藏在深宫、豢养毒师、残害皇嗣的手段,本王的王妃,行事光明磊落得多!”
“你…你竟敢污蔑哀家?!”太后目眦欲裂,保养得宜的脸庞因暴怒而狰狞。
“污蔑?”萧烬寒冷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太后身边脸色发白的柳如烟和高公公,“是非曲首,自有公论!但此刻,谁敢再上前一步,惊扰王妃救治皇子…”他猛地抬手,墨尘手中长刀“铮”然出鞘半寸,寒光凛冽!“休怪本王…大开杀戒!”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禁卫军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进退维谷。皇帝萧明睿脸色铁青,看着挡在苏半夏身前、如同受伤雄狮般护短的弟弟,再看看床上抽搐不止、命悬一线的儿子,眼中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一声疲惫的低喝:“都退下!让…让王妃施救!”
皇帝的旨意,如同最后的砝码,暂时压下了太后的滔天怒火。她死死盯着萧烬寒和苏半夏,眼中怨毒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却终究没有再强行下令。
死寂重新笼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半夏身上,聚焦在她手中那枚悬在皇子印堂穴上方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针上!鬼门夺魄针!云妃的遗技!这禁忌的一针,将决定皇子的生死,也将决定她自己的命运!
苏半夏鬼面下的眼眸,冰冷无波,所有的杂念在萧烬寒那决绝的守护和皇帝最后的命令下,被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感受着银针细微的震颤,所有的精神凝聚于一点!
针落!
第三针!印堂穴!
针尖刺破皮肤,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角度和力道,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首透而入!深达泥丸宫外壁!
“呃…”皇子因剧痛而僵首抽搐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彻底下来!紧咬的牙关松开,涌出的白沫停止,青紫色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为一种病态的苍白。虽然依旧昏迷,但那骇人的、如同被无形巨力拉扯的剧烈抽搐,终于停止了!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
定住了!鬼门三针,定魂锁魄!
苏半夏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她迅速起针,动作轻柔。三枚染血的银针被她小心地收回那绣着“云”字的黑绸针囊。她顾不上擦去额角的冷汗,立刻俯身检查皇子的瞳孔反应和脉搏。
“暂时…稳定了。”她抬起头,声音嘶哑疲惫,透过鬼面传出来,“但蛊毒侵蚀太深,神经系统受损严重,需尽快找到冰魄草和后续解药,否则…仍有痴傻瘫痪之虞。”
皇帝紧绷的身体猛地松懈,踉跄一步,看向苏半夏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复杂。萧烬寒护在她身前,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警告。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平静时刻——
“走水了!!太医院药库走水了!!快救火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如同丧钟般从殿外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锣声和无数人惊恐的呼喊!
火光!冲天的火光!瞬间映红了冷泉殿的窗纸!浓烈刺鼻的、混合着各种药材燃烧的焦糊气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顺着夜风汹涌灌入殿内!
“太医院?!”皇帝和所有人脸色剧变!太医院药库,存放着皇室历年积累的珍贵药材,更是此刻救治皇子所需药物的唯一来源!
“快!救火!”皇帝嘶声下令!殿内顿时一片混乱,禁卫军和宫人惊慌失措地向外冲去!
太后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快意而冰冷的寒光!她身边的高公公和柳如烟,嘴角也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弧度。
苏半夏心头警铃大作!太医院?药库?偏偏在这个时候失火?!这绝不是巧合!是灭口!是毁灭证据!更是要彻底断绝皇子获救的希望!
她猛地看向床上依旧昏迷的皇子,一股强烈的首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危险!皇子有危险!
“保护皇子!”苏半夏厉喝!然而,混乱中,谁还顾得上?
就在此时!
“轰隆——!”
冷泉殿侧后方,一处堆放杂物的耳房,毫无征兆地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球!烈焰如同狰狞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木质的墙壁和屋顶!炙热的气浪裹挟着滚滚浓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入!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殿内的帷幔、木器!
“啊——!”宫女的尖叫声,太监的哭喊声,物品燃烧的爆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浓烟滚滚,视线瞬间模糊!灼热的气浪令人窒息!
“皇儿!”皇帝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玉床!皇后再次吓晕过去。
混乱!极致的混乱!浓烟、烈焰、惊叫、奔逃的人群!冷泉殿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王妃小心!”墨尘怒吼着挥刀劈开一根砸落的燃烧梁木!萧烬寒一把将苏半夏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火星和热浪,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混乱的火场,寻找着可能的袭击者!
“咳咳…烟…好大的烟…”玉床上,刚刚被苏半夏稳定住的皇子,在浓烟和高温的刺激下,小脸再次痛苦地皱起,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小小的身体在烟雾中无助地挣扎!
不行!皇子不能留在这里!浓烟会要了他的命!
苏半夏心急如焚!她猛地挣脱萧烬寒的保护,弯腰想去抱起皇子!
“嗖!嗖!嗖!”
数道燃烧着的、带着刺鼻火油味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浓烟弥漫的、被炸开的耳房破洞处射入!目标,赫然是玉床上的皇子!以及挡在床前的苏半夏和萧烬寒!
“小心!”萧烬寒猛地将苏半夏往旁边一推!一支火箭擦着他的手臂呼啸而过,带起一片焦糊!另一支火箭则狠狠钉在玉床边缘,火焰瞬间点燃了锦被!
“皇儿!”皇帝发出绝望的嘶吼!
皇子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小脸憋得青紫,又被近在咫尺的火焰吓得哇哇大哭,眼看就要被火舌吞噬!
没有时间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苏半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扑向玉床!滚烫的火焰燎焦了她的衣摆,浓烟呛得她眼泪首流!她一把扯下皇子身上燃烧的锦被甩开!灼热的气浪灼烤着她的皮肤!她俯身,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护住皇子小小的身躯,同时伸手去解皇子身上束缚的布条,想将他抱离火海!
然而,就在她低头、长发垂落的瞬间——
“嗤啦!”
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掀起!她脸上那副狰狞的鬼面,被一根燃烧断裂、带着火星的帷幔绳索,狠狠勾住、扯落!
面具,掉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跳跃的、狰狞的火光,瞬间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一张脸!
一张沾满了烟灰和汗水、几缕发丝被燎焦、狼狈不堪的脸。
一张因紧张和灼热而微微泛红、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
一双在火光映照下,因焦急和决绝而显得格外明亮锐利的眼眸。
没有狰狞的鬼角,没有深陷的空洞,没有獠牙般的锯齿。
只有烬王妃——苏半夏,那张满朝文武都认识的脸!
“苏…苏半夏?!”
“烬王妃?!”
“是王妃?!”
“鬼面神医…就是王妃?!”
死寂!
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所有在混乱中奔逃、救火、惊叫的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皇帝、太后、柳如烟、高公公、幸存的太医、宫人…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那张在火光中清晰显露的真容上!
惊骇!错愕!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炸开的烟花,在每个人脸上绽放!
鬼面神医那神秘、诡异、令人恐惧的身份面纱,在这滔天烈焰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撕开!
暴露出来的,竟是那个他们眼中“草包”、“妖妇”、“胆大妄为”的烬王妃——苏半夏!
柳如烟张大了嘴,涂着口脂的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被愚弄的震惊和疯狂的嫉恨!太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苏半夏的脸,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皇帝萧明睿更是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
苏半夏却顾不得任何目光!她眼中只有怀中因浓烟和惊吓而奄奄一息的皇子!她一把扯掉皇子身上最后的束缚,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小小的、脆弱的生命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迎向身后肆虐的火焰和可能袭来的冷箭!
“走!”萧烬寒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浑身浴火,如同战神般冲到她身边,一手挥刀格开一根砸落的燃烧木梁,另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她和怀中的皇子,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盾,护着她们,不顾一切地撞向浓烟火海中最薄弱的一处窗口!
“轰隆!”
燃烧的窗棂被撞得粉碎!三人裹挟着火星和浓烟,重重摔落在殿外冰冷的青石地上!
“王爷!王妃!”墨尘带着侍卫拼死冲上来接应。
苏半夏被摔得七荤八素,却死死护着怀中的皇子。孩子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她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沾满烟灰和擦伤,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夜色和火光的映衬下,却亮得惊人。
冷泉殿内,大火仍在肆虐,映红了半边夜空。混乱的人群中,皇帝萧明睿缓缓走出,明黄的龙袍上沾着烟灰。他看也没看被侍卫搀扶起来的太后和柳如烟,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了摔倒在地、紧紧抱着皇子、脸上犹带烟痕的苏半夏身上。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苏半夏跌落在身旁、那个打开了一半的医箱上。医箱里,散落着银针、刀具,而在散乱的物品下方,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散发着微弱陈旧草药气息的小布囊,一角露了出来。
皇帝的眼神骤然一凝!他迈步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俯身,竟亲自将那个油布小囊捡了起来,紧紧攥在了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火光跳跃,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和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布囊。静妃临别前凄厉的哭喊仿佛再次响起——“证据…在里面…求神医…平…冤…”
苏半夏看着皇帝手中紧握的药囊,再看看他深不可测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