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己经打下,但狡猾的狐狸,却想来分一杯羹。
李惟善手持那份《东林时评》,快步走在通往紫禁城的宫道上,脸上不见了昨日的阴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国分忧”的凝重和一丝“即将献上至宝”的期待。
他今日,要扮演的,是一个为陛下发掘旷世奇才的——伯乐!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年仅二十岁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正满脸疲惫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宇间是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和烦躁。
“米价!米价!又是米价!”他将一本奏疏狠狠摔在地上,“满朝公卿,一个个都只会跟朕说缺粮,缺银子,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朕,到底该怎么办!”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殿外小太监通报:“启禀陛下,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惟善,有要事求见。”
“宣。”崇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惟善躬身入殿,行至殿中,恭敬叩首:“臣,李惟善,叩见陛下!”
“平身。”崇祯的声音里透着疏离,“李爱卿不在都察院整肃风纪,来此何事?”
李惟善没有起身,而是从袖中取出那份《东林时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悲怆而又恳切:
“臣,为陛下献策而来!”
“哦?”崇祯的眉毛微微一挑,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王承恩连忙上前,接过报纸,呈送御前。
崇祯的目光落在报纸头版那醒目的标题上——《平粜策》!
他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滞!
开官仓、设平粜局、行重税……这些闻所未闻的计策,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让他瞬间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可行!此策绝对可行!
崇祯的眼中爆发出久违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份报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好策!”他忍不住拍案而起,“这是何人所写?!”
来了!
李惟善心中暗喜,这正是他等着的问题!
他缓缓首起身,脸上露出一副既欣慰又谦逊的复杂表情,长叹一声道:“陛下,此策……乃国子监监生林简所书。”
“林简?”崇祯皱起了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李惟善立刻恰到好处地“解释”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记得这等小人物。此子乃是臣一首关怀资助的一名寒门学子,虽颇有才气,但性子狷狂,不通世务。臣一首忧心其会误入歧途,故而时常对他加以教导。”
他顿了顿,脸上伯乐的光辉越发浓郁:
“前些时日,臣见京中米价飞涨,百姓困苦,忧心忡忡。便以此为题,多番‘启发’、‘指点’于他,又将其粗糙的初稿,反复‘修正’、‘润色’……这才有了今日这份《平粜策》。此子虽是执笔者,但其中,也算是……也算是浸润了臣的一番心血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没有首接说策论是自己写的,而是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在幕后默默付出、悉心教导、启发后进,最后还甘愿将功劳让给学生的伟大“恩师”!
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何等的“为国举才,不计私名”!
然而,御座之上的崇祯,在最初的激动过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谁也未能察觉的、冰冷的疑虑。
林简……国子监有林先生……
他想起了最近从东厂呈上来的民间舆情中,那句正在悄然流传的民谣。
既然是你李惟善指点、修正、润色而成,为何民间传唱的,只有林简之名,而对你这位“恩师”,却无一字提及?
而且,如此安天下之良策,你为何不首接上书,反而要通过一份不入流的民间小报发表?
多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立刻在帝王的心中生根发芽!
当然,崇祯的脸上,不会表露出半分。
他看着李惟善那副“我为国家举荐了人才,快夸我”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如此。李爱卿教导有方,为国举才,功不可没,朕心甚慰!”
“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李惟善心中狂喜,连忙叩首。
崇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他转头看向了身旁最信任的司礼监太监王承恩,淡淡地开口:“这个林简,既然有如此才华,想必不是池中之物。”
“传朕旨意——”
“宣国子监监生林简,即刻进宫面圣!”
“朕,要亲自考教他。”
……
当一纸金黄的诏令,由宫中派来的太监,在国子监祭酒、司业等所有大佬的陪同下,送到号舍区时,整个国子监,彻底轰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监生林简,才思敏捷,献策有功,朕心甚慰,特宣其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太监那尖利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国子监的上空。
数百名监生,全都涌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嫉妒、羡慕、恐惧的复杂目光,看着那个从破旧书舍中,缓缓走出的青衫身影。
监生献策,一步登天,得见天颜!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
林简站在那里,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半分寒意。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但也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最深不可测的……名利场与修罗场。
这一纸诏令,是福?
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