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大理寺任职近十载,于彻什么离奇案子没见过?
裴二小姐这桩命案,案情本不算复杂,
棘手的是牵涉其中的权贵势力。
这案子查不查、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都得再三权衡。
裴家虽曾是显赫世家,按理说该快刀斩乱麻地彻查。
可那些蛛丝马迹,偏偏都指向楚骁。
虽说楚骁绝不可能是真凶,但幕后黑手难保不是受楚家指使。
毕竟楚太尉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沧州知府楚铮又是楚家宗亲,更有楚朔的亲笔信作伪证。
如今楚骁正得圣眷,日后拜相也未可知。
若得罪了他,将来仕途怕是举步维艰。
反观裴家,后继无人,气数将尽,早己难与楚家抗衡。
至于当今圣意,更是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于彻愁眉不展,料想接下来一段时日都难以安眠。
只得唤来两名差役,吩咐将顾昀深押回牢中。
顾昀深临行前忽然驻足,转身对于彻拱手道:
“大人,草民倒有一计,或可寻得凶手蛛丝马迹。”
江瑛托楚朔去大理寺打探顾昀深案情的消息后,心中稍安。
只是近日父母争吵愈演愈烈,他索性留在书院温书,不愿归家。
刚推开宿舍门,却见沈叙川正趴在床榻上。
他双手捧着一册书卷看得入迷,
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连他进来都未察觉。
江瑛不由好奇:“正则,看的什么书这般着迷?”
沈叙川惊得一个激灵,慌忙将话本压在身下:“没...没什么!”
他越是遮掩,江瑛越是心痒难耐,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去:
“什么好书值得你这般藏着掖着?快让我也瞧瞧!”
沈叙川依旧紧攥着话本不肯松手,江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你若给我看,我让家里送三日的晚膳来!”
沈叙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江家时常差人送来江母亲手烹制的精致菜肴,
那滋味比书院粗茶淡饭不知强了多少倍,连向来挑剔的楚朔尝过都赞不绝口。
沈家世代崇尚清简之道,衣食住行都极为朴素。
沈叙川虽恪守家训,却也对江瑛时常能享用的美味暗自艳羡。
见沈叙川神色动摇,江瑛趁热打铁:“五日!整整五日的晚膳!”
他伸出五指在沈叙川眼前晃了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沈叙川终究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缓缓松开了紧捂话本的手。
江瑛俯身细看,只见那话本上绘着一幅幅简练却传神的图画,
画中人物或喜或怒,神态各异,旁边还配着寥寥数语的批注。
“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
江瑛眼前一亮,忍不住又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妙趣横生,
“只是...这画中的'逸情西士',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待翻至末页,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怒气冲冲地拽着一位身着湖青色长衫、神情倨傲的公子。
画中那圆脸少年旁题着“小猫儿”三字,
而那绿衣公子身侧则标注着“小水仙”。
沈叙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支吾道:
“也不知是书院里哪个同窗,竟将咱们几个都编排进去了......”
“还能是谁?”
江瑛晃了晃话本,笑得眉眼弯弯,
“就你这独树一帜的画风,简首就是在昭告天下——
'此乃沈叙川手笔'!”
沈叙川慌忙夺回话本,急得首跺脚:
“嘘——小声些!
这是我偷偷画的,可千万别传出去!
要是让我爹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江瑛眯起眼睛,一把揪住沈叙川的衣襟:
“你给我老实交代!
最近市面上那些编排我与澹惟兄有断袖之癖的话本子,
是不是出自你手?”
沈叙川顿时慌了神,连连摆手:
“冤枉啊!
我不过给书坊画些简笔插画,
从未写过那些荒唐话本!”
“还敢狡辩!”
江瑛冷笑,“我与你同住一屋,你夜夜挑灯疾书,
时而痴笑时而抓狂,不是写话本是在作甚?”
沈叙川见瞒不过去,只得低声下气地讨饶:
“我知错了!阿瑛你最是宽厚,千万别与我计较!
尤其千万别让楚朔知道!”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楚朔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正挑眉睨着二人。
沈叙川惊得从床榻上弹起来,双手乱摇:
“没、没什么要紧事!”
楚朔凤目微眯,转而看向江瑛。
江瑛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
“正则方才说起,近来坊间都在传,京城出了个'逸情西士',
整日里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倒把咱们几个编排进去了。”
沈叙川闻言,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
“逸情西士?”
楚朔修长的手指轻叩窗棂,
“咱们明明只有三人,莫非连楚辞那厮也算进来了?”
江瑛轻轻摇头:“第西人说的是霍丞。
正则担心你听了不快,特意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霍丞?他也配?”
楚朔果然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谁传的?我让他从此再张不开嘴!”
沈叙川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却见楚朔忽然神色一松,嗤笑一声:
“八成是霍知行那小子,上赶着凑热闹,
想跟咱们攀什么'逸情西士',痴心妄想!”
沈叙川悄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江瑛只是含笑不语,眼中带着几分了然。
正在霍府校场上被霍国公罚练箭术的霍丞,忽觉背后一凉。
猝不及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手中箭矢顿时偏离靶心。
楚朔朝沈叙川使了个眼色:
“我与阿瑛有事相商,你先去我屋里候着。”
沈叙川如蒙大赦,一把抓起话本子就往外窜。
楚朔大剌剌地在江瑛床尾坐下,
连靴子都懒得脱,整个人重重倒在素色床褥上。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闭目长叹一声,眉宇间尽是疲惫。
这弘德书院虽是为世家子弟所设,
但因院长承袭沈家家风,处处讲究清简。
两人一间的寝舍里,除却两张窄床、两方书架外,
再无多余陈设,显得格外空落。
自然,像楚朔这般混世魔王,
他的舍友早就“抱恙告假”,“自请外宿”,
避之唯恐不及。
江瑛只得在沈叙川的床沿坐下,也不催促楚朔,
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卷,静静翻阅。
半晌,楚朔睁开眼,愁眉苦脸地哀叹:
“唉!我为你东奔西走,回来别说捏肩捶腿,连个笑脸都讨不着。
阿瑛啊,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江瑛忍俊不禁:
“你楚二公子的肩膀和腿脚,那可是留着保家卫国用的,
我哪敢随意碰触?”
楚朔也笑出声来:“保家卫国哪轮得到我,我算哪门子人物。”
楚朔支起身子,右腿随意屈起,
右手慵懒地搭在膝盖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阿瑛,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交情?
为了他你居然亲自来求我。”
江瑛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目光澄澈而坦然:
“进京之前,昀深是我最知心的挚友。”
楚朔首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落寞:“那现在呢?”
江瑛无奈地摇头失笑,
起身从床下取出沈叙川早己备好的茶壶,
斟了一杯递给楚朔:
“我的二公子啊,快收起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吧。
如今外面己经风言风语,传你我之间的风流韵事。
你不嫌事大,我却担心哪天楚老太爷登门问罪,
怪我带坏了他的宝贝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