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江瑛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双眸熠熠生辉,
“我就知道!
以你的才学,乡试定是手到擒来!”
他欢欣雀跃地继续道:
“我也过了乡试,如今在弘德书院求学,同样准备应考会试。
昀郎,这次我们终于可以一同赴考了!”
顾昀深笑着看他,
“瑛儿这般聪慧,说不定连中三甲,他日殿试被陛下钦点状元呢!”
“你别打趣我!”江瑛不好意思道,
“京城可不比咱们青云县,这里人才济济,胜过我的人数不胜数。”
说着,又想起夏曜轩来。
“要我看,这一届的状元,极大可能是夏曜轩”,江瑛道,
“他诗文沉博绝丽、相貌气质又样样出众,
年纪轻轻就己颇受陛下爱重,就等着试第后好封官职呢!”
“那倒不一定”,顾昀深沉思片刻,
“陛下近些年一首想推行改革,却受各世家所阻,无法施展,
极可能要提拔寒门士子为他所用。
照你说的,这夏曜轩出身世家,
辞藻华丽,又相貌出众,倒极可能中个探花。”
“管他夏曜轩是状元还是探花!”
江瑛愤愤地一甩袖子,眼中燃起灼灼火光,
“我只盼着你能高中状元,让当年那个装神弄鬼的假和尚看看,
什么叫做天道好还!”
提起那桩陈年旧事,顾昀深早己不复儿时那般耿耿于怀。
只是这些年来,他确实因这无稽之谈尝尽世态炎凉,连带着母亲也跟着受尽冷眼。
最令他痛心的,是父亲为此枉送了性命。
“昀郎,顾娘娘如今可好?她...会来京城吗?”
江瑛放柔了声音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顾昀深从思绪中抽身,眸色微黯:
“母亲身子骨不大爽利,暂且留在水云城将养。
待我金榜题名后,再接她来京团聚。”
“那...顾安呢?”
江瑛小心翼翼追问,
“他素来与你形影相随,怎的没随你一同入京?”
顾昀深神色骤然一痛,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顾安...己经不在了。”
江瑛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记忆中那个总爱揉他发顶、带他掏鸟窝的爽朗青年仿佛就在眼前,
顿时鼻尖一酸,眼眶泛起湿意。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声音发颤地问道。
“三年前的事。”
顾昀深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底浮起一层薄雾。
承和二十一年,运城。
天色阴沉如铅,港口的海面笼罩在绵密的斜雨中。
远处苍茫的海天交界处,汹涌的浪涛在风中翻卷,
掀起一层又一层泛着白沫的浪花。
离岸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楼船灯火通明。
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歌姬的婉转笑语,随着粼粼波光飘荡而来,
引得岸上行人纷纷驻足,向那奢华的画舫投去艳羡的目光。
岸边,顾昀深身着粗布短衫,静默地排在蜿蜒的队伍中,
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远处苍茫的海天一色。
“说的什么鸟语!你以为这是什么船?
也配来浑水摸鱼?!”
招工官差对着队伍前头的人厉声呵唾沫星子西溅,
“若是误了霍大人的要事,叫你全家吃牢饭!”
被训斥的人灰头土脸地逃走了,
这一声吼吓得队伍里不少人如惊弓之鸟,纷纷散去。
“下一个!”
官差扯着嗓子喊道。
顾昀深缓步上前,那官差眯着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官差身旁立着个浓妆艳抹的歌女,
柳腰款摆,红唇似火,正用帕子掩着嘴轻笑。
“哟!是个俊俏的小哥!”
那歌女用一口生涩别扭的幽冥岛语,款腰打趣道,
“你若是能做了奴的官人,这上船嘛还不是小事一桩!”
顾昀深用幽冥岛语回道:
“在下家中贫困,难以供养姑娘。”
那歌女听后微微一笑,与官差低声说了几句话,
官差便对顾昀深招招手:
“跟我来!”
顾昀深随着官差踏上画舫,木质甲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水汽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熏得人有些眩晕。
他们穿过曲折的楼梯。
最里间的珠帘被官差恭敬挑起,一阵清越的琵琶声先飘了出来。
十二名歌女分列两侧,她们身着轻纱,腕间金钏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正中央的紫檀木榻上,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懒散地半倚着。
两个绝色佳人一左一右偎在他身旁。
那人生得一副好皮相,的额头显出不凡的贵气。
可当顾昀深的目光落在他那鹰目时,心头不由一紧,
他眼型狭长尖锐,眼尾上挑,瞳孔如针,目光如钩。
顾昀深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权倾运城的知府大人,
霍皇贵妃的胞兄——霍临风。
霍临风懒洋洋地抬眼,目光如刀般在顾昀深身上刮过。
见他衣衫被雨水浸透半湿,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便漫不经心地开口:
“报上名来。”
顾昀深眸光微闪,垂首恭敬道:
“回大人话,小民姓符,乡里乡亲都唤我一声阿符。”
“哦?”霍临风挑了挑眉,
“这幽冥岛话说得倒是利索,从何处学来?”
“早年随家父出海打渔时,跟岛民打过些交道,略通皮毛。”
顾昀深语气谦卑,却不卑不亢。
霍临风侧首就着身旁歌女手中的玉杯抿了一口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他眯起那双阴鸷的鹰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顾昀深。
“本官怎么觉得,你这张脸似曾相识?”
霍临风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却又暗含锐利,
“莫不是在何处见过?”
顾昀深背脊一僵,却不动声色地躬身更深,双手恭敬地垂在身侧:
“大人明鉴。去岁水患肆虐时,小民曾流落街头乞食。
大人开仓放粮,亲自施粥济民,许是那时见过小民这副落魄模样。”
霍临风眉头微蹙,从鼻间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恰在此时,另一名歌女端着鎏金酒壶贴身上前,
他顺势转头,就着美人素手又饮下一口琼浆。
“霍兄!你怎地一个人就先快活逍遥起来!也不等等老弟!”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船板被踏得咚咚作响。
但见来人剑眉星目,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长的雁翎刀,
黑鲨鱼皮的刀鞘磨损得发亮,最扎眼的是那双皮靴,
沾满泥泞的靴筒赫然是军中制式。
顾昀深不动声色地往阴影里退了半步,余光扫过那人。
“楚铮,”
霍临风懒洋洋地倚在雕花栏杆上,白玉酒壶在指尖转了个圈,
“你怎么像楚骁的跟屁虫,人还没到运城,你倒先闻着味儿追来了?”
他忽然眯起眼睛,“莫不是楚家老爷子又给你派了什么苦差事?”
楚铮大笑着拍开一坛未启封的梨花酿,酒液溅在他生了老茧的指节上。
“霍兄这张嘴啊...”
他仰头灌了半坛,喉结滚动间酒水打湿了前襟,
“那小子连个侍从都不带就敢闯江湖,二叔急得差点把军报撕了。”
说着抹了把下巴。
霍临风突然将酒壶重重磕在案上,瓷盏里的明月碎成涟漪。
“你倒是忠心,”他盯着楚铮腰间晃动的虎符冷笑,
“可惜楚策永远只记得住嫡子的生辰。”
“我可没你这般好命,既有霍国公这样威震京城的父亲坐镇,
又有位倾国倾城的妹妹在陛下枕边替你美言。”
楚铮摇头晃脑地感叹,“我总得给自己寻个靠山才是。”
“放你娘的狗屁!”
霍临风笑骂着将酒杯掷在案上,
“少在这儿装可怜,这天底下能与你比肩出身的能有几人?
你不过是稍逊楚骁一筹罢了,可这世间又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
楚铮忽然敛去嬉笑之色,正色道:
“霍兄,此番出海之事,我们......”
话未说完,霍临风一个凌厉眼神便将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