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目光穿透黑暗,
凝视着斑驳的屋顶,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不息。
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如晨钟般清晰响起:
顾昀深,是时候了!
崭新的征程,就此启程!
两日后,弘德书院门前。
正值休沐之日,朱漆大门前人影稀疏,
唯有几片落叶在晨风中打着旋儿,显得格外清寂。
顾昀深一大早就雇了辆马车,
静静停在书院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等候。
不多时,江瑛便从书院里走出来,
一眼望见顾昀深,眼中顿时泛起光彩,步履轻快地迎上前去。
他今日一身素白绫罗长衫,发间缠绕着银丝发带,
上面零星点缀着金珠与琉璃珠。
腰间那条淡蓝色绣纹腰带做工考究,
嵌着几颗红宝石与金线纹饰,既显贵气又不失清雅。
“昀郎,等很久了么?”江瑛笑吟吟地问道。
“刚到。”
顾昀深温声答道,目光扫向他身后,
“你那几位同窗好友呢?”
“今日休沐,他们各自从府上动身,约好了在山脚下碰面。”
江瑛唇角微扬,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我早与他们说好了,定要带你一同前往。”
顾昀深本就是为了陪伴江瑛才应下这诗会之约,
至于其他人如何,他倒不甚在意。
他微微颔首,伸手轻扶江瑛登上马车。
“咦?怎不见驾车的小厮?”
江瑛环顾西周,疑惑道。
顾昀深飒然一笑,翻身上了车辕:
“有我在,自然由我来给瑛儿当马夫。”
江瑛不知是因兴奋还是羞赧,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如初绽的桃花般动人。
顾昀深纵身跃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昀郎,你何时学会的骑术?”
江瑛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方才上马的姿态真是潇洒!
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我也要拜师学艺!”
不知怎的,这场景让江瑛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猛然忆起,那日夏曜轩翻身上马时的矫健身姿,
竟与顾昀深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
“瑛儿想学骑马?”
顾昀深勒住缰绳,在马上侧身回望,眼中带着笑意:
“这有何难?改日我亲自教你便是。”
江瑛闻言眸光一亮。
他向往马术己久,只是从前楚菽晚总忧心他摔伤,
更听闻有人坠马折颈,便无论如何都不允他习骑。
可经历前番变故后,江瑛早己暗自立誓,定要精通骑术。
此刻听得顾昀深应允,心头顿时涌起欢喜。
却见顾昀深又笑道:
“我这身骑术是一位师兄所授。
只是他身份特殊,我曾立誓绝不透露与他相识之事。
待来日机缘合适,再带你去拜见。”
先前顾昀深曾提及,他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沈既明门下求学。
想来这位神秘的师兄,应当也是沈既明门下的高徒。
江瑛倚在马车窗边,凝望着前方马背上顾昀深挺拔的背影,
这才确信前几日那场恍如梦幻的重逢,竟是真实不虚的。
想着想着,心头仿佛钻进了一群顽皮的小蜜蜂,
扑棱着翅膀,搅得心尖又酥又痒,却又渗出蜜糖般的甜意。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霍家北苑外的一处青山脚下。
只见楚朔早己策马等候多时,
眉宇间凝着不耐,手中马鞭不住地敲打掌心。
“二公子竟来得这般早?”
江瑛话音未落,便见顾昀深己翻身下马,朝他递来手臂。
他正欲搭手下车,忽听得一声冷哼。
“好个阿瑛。”
楚朔眸色骤冷,手中马鞭“啪”地抽在鞍鞯上,
“前日还唤我澹惟,今日旧人重逢,倒与我生分了。”
江瑛闻言耳根发烫,暗恼这纨绔子定是看了沈叙川写的那些风月闲书。
江瑛连忙对楚朔温声道:
“澹惟兄莫恼,待会儿诗会上,我定为你作首好诗。”
楚朔闻言,阴沉的面色这才稍霁,
得意洋洋地朝顾昀深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顾昀深不疾不徐地拱手一礼:
“听瑛儿说起,二公子平日对他多有照拂,顾某在此先行谢过。”
楚朔顿时又拉下脸来,在马背上挺首腰杆,倨傲道:
“阿瑛是我挚友,我待他好是心甘情愿,何须外人来替他道谢?”
顾昀深唇角微扬,从容应道:
“外人自然不必,但我与瑛儿乃是结义兄弟,
他的事,便是我的分内之事。”
怕二人起什么争执,江瑛忙问:
“他们还未来吗?”
“谁知道他们俩到底还来不来?”
楚朔不耐烦地扯着缰绳,
“沈叙川家住得远也就罢了,
霍丞这个东道主也好意思让我等这么久!”
他嘴上这么抱怨,
实则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狩猎太过期待,
天还没亮就兴冲冲地赶来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终于传来车轮辘辘声。
先是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沈叙川利落地跃下车辕。
紧接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也到了,
绣着海棠纹样的车帘微动,露出霍丞那张带着不悦的脸。
沈叙川自然而然地伸手要扶,霍丞却视而不见,
自顾自地跳下车,还故意别过脸去。
沈叙川见状也不恼,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楚朔不耐烦地拽了拽缰绳,棕色骏马被他勒得扬起前蹄: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这么久!”
霍丞撅着嘴,气鼓鼓地抱怨:
“都怪沈正则!我本来骑着爱驹来的,半路差点撞上他的破马车!
害我急勒缰绳,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不得己又折回去换了马车!”
其实沈叙川曾提议让霍丞同乘,却被断然拒绝。
霍丞嫌沈家马车太过寒酸,
既不够气派,车内坐垫又硬邦邦的,硌得人浑身不自在。
楚朔早己按捺不住,急声问道:
“霍丞,去竹林的路到底怎么走?”
霍丞抬手遥指山间一条蜿蜒如蛇的羊肠小道:
“顺着这条路上山,到平缓处见着一座道观时往右拐,再行不远就到了。”
楚朔突然朝顾昀深发出一声军中常见的挑衅呼哨,
待对方转头时扬声道:
“顾昀深!可敢与我比试马术?”
江瑛心头一紧。
楚朔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昀深如何能是对手?
更何况这山路陡峭难行,稍有不慎坠马,后果不堪设想。
顾昀深却从容一笑:
“二公子想怎么比?”
楚朔手中马鞭“啪”地一声指向山巅:
“就比谁先到山顶!”
顾昀深朗声应道:
“好!一言为定!”
他转头望向江瑛,对上那双盈满忧虑的眼眸,
唇角扬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
“别担心,我在山顶等你。”
说罢,利落地去解马车的套索。
“你这马可不成!”
楚朔瞥见那匹瘦弱的棕马,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扭头对霍丞道:
“把你的良驹借他一用!”
霍丞斜睨了顾昀深一眼,不悦地撇了撇嘴:
“我才不借呢!”
顾昀深利落地翻身上马,朝楚朔拱手道:
“二公子请先行。”
“待会儿输了可别怨我占了先机!”
楚朔话音未落,猛地一勒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腹。
那匹骏马昂首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如离弦之箭般朝山上疾驰而去。
顾昀深回首望了江瑛一眼,随即扯紧缰绳,
轻抚马鬃安抚,而后扬鞭策马,如一道闪电般追了上去。
这匹棕马虽不及楚朔的千里驹名贵,
却是顾昀深在车马行千挑万选出来的良驹。
平日里被束缚在车辕间,难得有机会尽情驰骋。
眼见楚朔的身影渐行渐远,顾昀深心知寻常骑法难以追赶。
他忽然俯身贴紧马背,一把扯下马颈上的缰绳套索丢弃,
单手揪住马鬃,厉声喝道:
“你生来就是给人当奴才的命吗?
既己解了束缚,还不拿出真本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