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令几乎是被搀扶着离开的。
当那顶滑稽的八抬大轿,抬着一个因剧痛和恐惧而昏死过去的叛徒,消失在霍公馆的大门外时,会客厅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才仿佛真正开始弥漫,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仆人们垂着头,动作轻巧而迅速地清理着地上的血迹和断指,他们用浸了消毒水的抹布反复擦拭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仿佛在处理一场寻常的意外。在这座公馆里,恐惧是一种必备的素养,而对血腥的麻木,则是活下去的通行证。
苏织锦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的脸色比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还要苍白,但她的脊背,却挺得像一杆标枪。没人知道,她藏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手,早己被自己掐得毫无血色,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里,用尖锐的疼痛来抵抗胃里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上一世,她亲眼见过那个黑帮大佬,是如何将一个不听话的,活生生剁碎了喂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她此刻能站在这里,不让自己失态倒下的唯一支撑。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敬亭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看她,而是和她并肩,一同望向窗外那条恢复了平静的车道。
“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是。”苏织锦回答,声音有些发飘,像一片无根的落叶,“我见过……更糟的。”
霍敬亭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她真的没有害怕。她的眼睛里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恐,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种……他非常熟悉的,仿佛从同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对血腥和死亡的麻木。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关于“白月光”的试探,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记忆里那个天真、爱笑、会为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猫而哭泣的女孩,怎么可能会变成眼前这个,能面不改色地策划一场断指酷刑的魔鬼?
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可为什么,当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脸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又会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心脏?
“手伸出来。”他命令道。
苏织锦迟疑了一下,顺从地伸出了自己冰冷的右手。
霍敬亭握住她的手,将她蜷缩的、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当他看到她掌心那几个深深的、几乎要破皮的指甲印时,他的黑眸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情绪。
“苏织锦,”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独奏,“你不是我的军师。”
苏织锦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霍敬亭握着她的手,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放进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枚黄铜制成的、刻着一只展翅雄鹰的印章。是调动霍公馆所有亲卫队的……最高信物。
“你是我霍敬亭,唯一承认的同类。”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烙在她的心上。
“从今往后,在这座活地狱里,你我……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