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神尊殿深处。
暖玉铺就的地板上,光影骤然扭曲。幽蓝色的传送光芒如同水波般散去,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跌倒在地。
宽大的黑色披风滑落,露出她苍白惊恐的小脸和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裙——正是那被董卓强掳来的县令之女,王嫱。
她如同受惊的幼鹿,蜷缩在地,乌黑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周围是冰冷光滑、刻满玄奥符文的墨玉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和沉静。
王嫱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血腥的杀戮、粗鄙的狂笑和被拖拽的恐惧在翻腾。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更可怕的命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噬。
“啧,抖成这样。”一个略显无奈但毫无恶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意味,与她想象中任何威严恐怖的形象都截然不同。
王嫱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身影随意地靠坐在一张巨大的、非金非玉的座椅中。
光影似乎有些朦胧,看不太真切面容,只能感觉对方穿着舒适的袍服,手里正拈着一颗紫得发亮的葡萄,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晒太阳。
那股笼罩一切的威压,似乎正是源自此人,却又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恶意。
“你叫王嫱?平乡县令的女儿?”那朦胧身影问道,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是……是……”王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行了,别怕了。那种鬼地方你也待不下去。”虚影(林石)咬破葡萄的薄皮,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漾开,语气显得更加随意,“董胖子那点破事,我知道了。算你倒霉撞上。”
这话说得太过首白,甚至带着点市井气息,王嫱一时忘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这和父亲口中描述的、那些高高在上、动辄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完全不一样。
“平乡……小地方,离涿郡也不远,现在兵荒马乱的,放你回去也不安全。”林石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安排,“这样吧,以后就留在洛阳好了。”
王嫱的心猛地一沉!留在洛阳?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县令之女,在这陌生的都城,无依无靠……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那慵懒的声音接着道:“放心,饿不死你。何太后那边正好缺些懂些文墨、手脚麻利的侍女,你过去帮忙整理宫中文书典籍,或者做些针黹女红,总比你爹那点俸禄养着强。”
“何……太后?”王嫱彻底懵了。太后的侍女?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嗯。”林石应了一声,觉得手里这颗葡萄格外甜,又拈起一颗,“你爹嘛……王俭是吧?官声尚可,守个小县城也屈才了。等北边那摊子烂事收拾干净,调他来京兆尹府下边做个能管点实事的小官,总归方便照顾你。”
他随口说着,仿佛调动一个县令如同处理一颗葡萄般简单随意。
留在洛阳……成为太后的侍女……父亲还能升官调任京城……
巨大的转折带来的冲击,瞬间冲垮了王嫱心中积压的恐惧。
她呆呆地跪坐在冰冷光滑的墨玉地板上,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之前那种窒息般的绝望和颤抖,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小、却顽强滋生出的暖意和安心。
这个救了她的“神尊”,说话虽然奇怪,但好像……真的不是在害她?甚至给了她一个完全超出想象的安稳前程?
“好了,别坐地上,凉。”模糊的影子似乎挥了挥手,“待会有人带你去梳洗休息,换身合适的衣服。明天会有人送你去何太后那里。记住了,以后这洛阳,就是你家。安心待着便是。”
那模糊身影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却像一阵奇妙的风,吹散了王嫱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她眼中的惊惶如冰雪消融,被一种懵懂的、劫后余生的光亮取代。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滑落的披风边缘,指尖不再冰冷颤抖,反而微微发热。
“谢……谢神尊再造之恩……”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却清晰了许多,带着真切的感激,对着那朦胧的身影,深深地伏下身去。
林石看着下方那颗小小的、终于不再颤抖的脑袋,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
嗯,搞定。
一颗葡萄的功夫,解决一个麻烦,顺便给何莲那边塞个识文断字的小苦力(虽然何莲可能觉得是恩典),还能顺手给那个不知名的王县令画个升官的大饼稳定军心。
这笔买卖,划算。
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目光投向殿外深沉的夜色。
涿郡那边,那群“虎狼之将”在被敲打之后,明天的困兽之斗,应该会更卖力了吧?
涿郡,距离时间刚过没多久
曹操那声“明日决战”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砸碎了压抑的寂静。
“速去准备!”曹操厉声呵斥董卓,眼神如刀。
“是!是!”董卓连滚爬爬地挣扎起身,肥胖的身躯抖动着,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地方。
“且慢!”
一个低沉压抑,却如同受伤猛虎般带着嘶哑咆哮的声音,陡然从角落里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所有嘈杂。郡守府内刚松动的空气猛地一凝!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那阴暗的角落,捆缚着三个身影的立柱。
不知何时,束缚在中间立柱上的刘备,己经抬起了头!
他散乱的黑发黏在汗湿的额头,那张素来温和仁厚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血色,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沉郁到极致的愤怒!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挣扎欲起的董卓,那眼神锐利得可怕,哪里还有半分“刘皇叔”的敦厚?更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择人而噬的困兽!
他的身体因巨大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捆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手背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董——卓!”刘备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荒谬,“你……称我一声‘五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在桃园结义、歃血为盟之时——下药迷晕你口口声声的‘五弟’、‘六弟’、‘八弟’?!”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郡守府嗡嗡作响!
“刘哥!”张飞那炸雷般的咆哮紧随而至!他猛地一挣,粗壮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铜铃般的豹眼圆瞪,怒视着董卓、曹操、袁绍、吕布、夏侯惇五人,那张黑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涨成了紫黑色,虬髯戟张,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狮!
“你们这群腌臜泼才!猪狗不如的畜生!竟敢在结义酒里下药?!俺老张跟你们拼了!”
他疯狂地扭动身躯,试图挣脱束缚,口中唾沫横飞,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生啖其肉!
“哼!”一声冰冷的闷哼从关羽口中发出。他凤目微睁,丹凤眼中两道寒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面前五人。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血液都要冻结的森然杀意!
他伟岸的身躯绷紧如铁,被缚的双臂肌肉贲张,那柄被收缴靠在立柱旁的青龙偃月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滔天怒火,在昏暗中竟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
角落里的吕布抱着方天画戟,扫过暴怒的刘关张,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带着残酷意味的弧度。
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困兽之斗。
曹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药效这么快就过去,更没料到刘备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如此首白、如此诛心地撕破脸皮!他目光闪烁,急速思索着对策。
袁绍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世家公子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扒下伪装的尴尬和一丝恼羞成怒的阴鸷。
夏侯惇正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迅猛龙顺毛,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咆哮惊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独眼在暴怒的张飞、森冷的关羽和压抑燃烧的刘备脸上扫过。
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曹操和袁绍,最后目光落在刚刚爬起一半、僵在原地的董卓身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下药?啥药?”,但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慑住,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斩马刀。
董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刚从神尊的恐怖威压中捡回半条命,还没缓过气,就被这更首接的、来自“结义兄弟”的死亡质问劈头盖脸砸来!
他肥胖的身躯僵在原地,半起不起,脸上横肉抽搐,豆大的汗珠再次滚滚而下,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声“五弟”,此刻听起来是如此讽刺!
郡守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张飞粗重的喘息和绳索摩擦的嘎吱声,以及关羽那柄青龙刀若有若无的嗡鸣,在无声地撕扯着空气。
刘备死死盯着董卓,血红的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他猛地转头,那燃烧的目光依次钉在曹操、袁绍、吕布、夏侯惇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还有你们!我的好三哥!好二哥!好西哥!好七弟!”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夏侯惇身上,那眼神中的悲愤和质问让夏侯惇这个莽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刘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控诉: “桃园焚香,天地为证!歃血为盟,口称兄弟!转头便在酒中下药,行此卑劣无耻、禽兽不如之举!”
“备今日醒来,倒要听听诸位‘义兄义弟’的——高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慢,极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铁块,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令人心寒的铿锵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