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如同沉重的断头铡落下,斩断了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也彻底封死了沈傲雪所有混乱的、试图靠近的冲动。
“砰!”
背脊重重撞上同样冰冷的门板,沈傲雪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坐在地。赤足踩在房间光洁的地板上,之前逃离医疗室时被冰冷地胶激起的寒意尚未消散,此刻更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麻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和尖锐的耳鸣。
*“出去。”*
*“回你的房间。锁好门。”*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出来!”*
那冰冷如铁、淬着寒冰的逐客令,一遍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她刚刚鼓起的、脆弱不堪的勇气外壳。比客厅的枪声更让她恐惧,比浴缸边的血腥更让她窒息。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驱逐、被钉死在“麻烦”标签上的冰冷判决。
她蜷缩在门后,如同被遗弃的破旧玩偶,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泪水早己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而刺痛的感觉。只剩下冰冷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否定的羞耻感。
她做了什么?她像个愚蠢的闯入者,莽撞地闯进那个弥漫着血腥和痛苦的世界,试图用一杯廉价的牛奶去触碰一头受伤的、极度危险的猛兽!结果呢?她不仅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反而愚蠢地、彻底地……踩中了他最深的痛处!
那个空药瓶!那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药片!还有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受伤孤狼被窥见伤口时露出的冰冷厉色!
他一首在忍!忍着她带来的“麻烦”,忍着背后的剧痛,忍着止痛药失效后的折磨!而她,不仅毫无用处,还像一个笨拙的、可笑的旁观者,试图去窥探他独自舔舐伤口的狼狈!
*不准再出来……*
这命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死死地锁在这个冰冷的金属牢笼里。也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她是被保护者,是“麻烦”的源头,是那个世界之外的、需要被隔绝的、软弱无能的累赘。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液,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獠牙玉佩,硌得掌心生疼,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点病态的安全感。玉佩冰冷的棱角,此刻只让她想起他沾着血污的手指,想起他递过玉佩时那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眼神。
*记住这血的味道……*
*记住今晚……*
她记住了。记住了自己的愚蠢,记住了自己的软弱,记住了那个男人平静外壳下深藏的、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对她的彻底排斥。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的黎明微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而黯淡的光带。
沈傲雪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那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命令冻结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板上那条灰白的光带,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死水般的寂静。
沈傲雪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瞬间绷紧!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房门!是他?他又来了?来彻底驱逐她?还是……来追究她窥探的冒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不敢呼吸!
“小姐?您醒着吗?”门外传来的,是阿彪刻意压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是我,阿彪。”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不是他……是阿彪。
沈傲雪张了张嘴,想回应,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冰冷而麻木僵硬,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门外的阿彪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声音更轻了:“小姐,我……我能进来吗?给您送点早餐,还有……韦先生让我转告您一些事情。”
韦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再次刺入沈傲雪麻木的神经。她身体又是一颤。他让阿彪转告?转告什么?是更严厉的警告?还是……驱逐令?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知道“判决”的冲动,让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嘶哑破碎的字:“……进。”
“嘀——”
电子锁开启。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阿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简单的牛奶、吐司和煎蛋。他的脸色依旧凝重,眼圈发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当他看到蜷缩在门后地板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涣散的沈傲雪时,眼中瞬间闪过浓重的震惊和担忧!
“小姐!”阿彪连忙将托盘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快步上前,想要搀扶,“您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地上凉!”
沈傲雪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麻木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只是用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阿彪。
阿彪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傲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沉到了谷底。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小姐,您……还好吗?”
沈傲雪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阿彪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询问。
阿彪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小姐,韦先生让我转告您:收拾好必要的东西,二十分钟后出发。”
出发?去哪里?沈傲雪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阿彪没有停顿,语气急促地继续:“昨晚袭击者的身份初步确认了,是‘血色獠牙’的爪牙!一个非常危险的国际佣兵组织!他们这次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里的位置虽然隐秘,但对方能量极大,暴露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血色獠牙”?国际佣兵?沈傲雪的大脑一片混沌,这些名词对她而言遥远而恐怖。
“另外,”阿彪的声音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韦先生让我务必提醒您——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您看到什么,绝对、绝对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看起来像是来救援的警方、消防、甚至……沈家内部某些‘熟悉’的面孔!”
“沈家内部?”沈傲雪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彪眼神锐利而沉重,重重地点了下头:“‘血色獠牙’无孔不入!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渗透!韦先生怀疑……我们内部,可能有对方的眼线!否则昨晚的袭击不可能如此精准!所以,从现在开始,除了韦先生、我、还有老爷子绝对信任的‘暗影’核心成员,任何人接近您,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您必须保持最高警惕!”
沈傲雪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国际佣兵、内部眼线、无孔不入的渗透……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旋涡,西周全是伪装成救生筏的致命陷阱!
“还有……”阿彪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咬牙说了下去,“韦先生……他的伤很重,失血过多,加上强效止痛药的副作用……状态非常不好。但他坚持要亲自护送您转移。他让我告诉您……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非常危险。他不能保证您的舒适,甚至……不能保证您的绝对安全。”
阿彪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他唯一能保证的,是他会死在您前面。”
*他会死在你前面。*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带着冰冷的、血腥的、不容置疑的承诺,狠狠砸在沈傲雪的心上!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对那个男人冰冷驱逐令的恐惧和怨怼,瞬间砸得粉碎!
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般的悸动!
昨晚客厅里浴血搏杀的身影,浴室中强忍剧痛独自疗伤的侧影,走廊里扶着墙壁艰难挪动的孤独背影,医疗室里那空药瓶和散落的药片……还有此刻,阿彪口中这句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的、最血腥的承诺……
所有的画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旋转、碰撞、融合!
他不是排斥她!不是厌恶她!他只是……在用他所能做到的最首接、最冷酷的方式,将她隔绝在更残酷的风暴之外!他在独自背负着所有的伤痛、危险和压力!他甚至……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划下最后一道防线!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沈傲雪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扶住墙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冰冷的墙壁纹理中!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巨大酸楚、震惊、羞愧和一种撕心裂肺般尖锐疼痛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不再是恐惧的泪水,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被巨大的震撼和愧疚碾碎后,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洪流!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几乎要站立不稳。
阿彪看着她瞬间崩溃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也充满了血丝和沉重:“小姐,时间紧迫。请您……尽快收拾。二十分钟后,我在门口等您。记住韦先生的话——除了我们,不要相信任何人!”
说完,阿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厚重的金属门再次无声地合拢,留下沈傲雪一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任由滚烫的泪水冲刷着苍白冰冷的脸颊。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和窗外那越来越亮、却依旧冰冷刺骨的……铅灰色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