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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陈默汗湿又冰冷的脸颊。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座如同魔窟的废弃轴承厂。身后沉重的铁门关闭的声音，像地狱关上了闸门，将他隔绝在冰冷的人间夜色里，却无法隔绝那浓郁的血腥味和男人绝望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
他扶着厂区外围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幻嗅。他用力搓着双手，仿佛想搓掉那并不存在却深入骨髓的血污和铁锈。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钢管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锈迹。辉哥塞进他口袋的那个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烫着他的胸口。
信封！他猛地想起，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就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线撕开。里面是厚厚两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两万块！比他昨晚拼死拼活挣的五千块多了西倍！这笔钱，足够支付小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治疗费用，甚至能稍微缓解一下那如山般的债务压力。
巨大的、冰冷的财富感瞬间冲淡了一些生理上的不适和精神的冲击。他紧紧攥着这两沓钱，崭新的纸币边缘割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踏实感。小磊有救了！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唯一灯塔，微弱却固执地照亮着他混乱不堪的内心。他用这笔肮脏的钱，买下了弟弟活下去的时间！值得吗？他不敢问自己。他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将钱重新包好，深深塞进衣服最里面的口袋，紧紧贴着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做这一切的意义。
回家的路变得无比漫长。他专挑最黑暗、最僻静的小巷走，像一条受伤的野狗，警惕着西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路灯惨白的光线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变形。脑海里，仓库里的画面和弟弟小磊苍白虚弱的脸交替闪现，如同两个世界在疯狂撕扯着他。
阿彪狰狞的笑脸、辉哥冰冷的审视、钢管砸在铁椅上的刺耳巨响、男人失禁的恶臭和绝望的眼神…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而网的另一端，是小磊依赖信任的目光，是缴费窗口冰冷的数字，是刘婶焦急的呼唤…
他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为了弟弟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踏入地狱的哥哥；另一半是那个在血腥和暴力中感到恐惧、恶心、灵魂颤栗的、名叫陈默的人。这两半在激烈地对抗、撕咬，让他头痛欲裂。
终于回到那个破败的棚屋。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墙角的水缸旁，舀起冰冷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自己的脸和双手。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神龛里父母的遗像。照片上的父母依旧温和地笑着，眼神清澈。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一股强烈的愧疚和罪恶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玷污了父母留给他的一切，玷污了这个虽然破旧但曾经还算“干净”的家。
他疲惫地倒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仓库里的一幕幕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反复上演，挥之不去。每一次钢管砸下的幻听，都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那个男人绝望的眼神，像鬼魅一样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他蜷缩起来，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试图隔绝这恐怖的幻象。黑暗中，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打颤声。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被子。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无边的、血红色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微光，穿透了沉重的黑暗：
力量。
阿彪为什么能肆无忌惮？辉哥为什么能高高在上？那个男人为什么像牲口一样任人宰割？
因为力量！金钱的力量，暴力的力量，权力的力量！
他陈默，以前就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牲口！在鱼市被阿彪羞辱，在医院被冰冷的数字逼得下跪，在弟弟的生命前束手无策！
而今晚，当他拿起那根钢管，当他用威吓逼得那个男人屈服，当他拿到那两万块钱…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力量。一种能掌控局面，甚至能让他人恐惧的力量！尽管这力量沾满了血污和罪恶，但它真实存在！它能救小磊的命！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绝望和恐惧的土壤里，悄然生根。它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明悟。他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要么被人踩在脚下，要么踩着别人往上爬。没有中间道路。
为了小磊，他必须拥有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地狱！
他不再颤抖，蒙着头的被子被缓缓拉下。黑暗中，他的眼睛适应了微光，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恐惧，而是沉淀出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决绝和算计的幽暗光芒。他摸了摸胸口内侧口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这是他的第一块踏脚石，沾着血的踏脚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