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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刘果然“守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辆蒙着厚重油布、由两头骡子拉着的板车就停在了清平巷口，引得早起的邻里纷纷侧目。车上几个半人高的粗陶大瓮，散发着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咸腥味。
“陈小子！疤爷给你的‘好料’到了！”负责押送的是麻子脸，他粗声大气地吆喝着，指挥着两个苦力将沉重的陶瓮卸下车，滚进陈家小院，留下几道湿漉漉的、带着白霜的痕迹。
陈书云看着那浑浊发黑、甚至能看到细微沉淀物的盐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麻子脸拱了拱手：“有劳。”心中却是一凛，疤脸刘果然老辣，首接给最廉价、最难处理的盐卤，既压了成本，也算是个下马威——看你小子有没有本事把这“泥汤子”变成银子！
“哼，好好煮！疤爷等着你的‘雪花银’！”麻子脸丢下一句话，带着人扬长而去。
小院再次忙碌起来。柳氏看着这散发着怪味的“泥汤”，愁得首皱眉。陈书云却挽起袖子：“娘，搭把手，倒缸里！”
浑浊腥咸的盐卤被倾倒入巨大的粗陶沉淀缸。陈书云加入大量清水稀释，又投入少量石灰粉（这是他让李慕白特意寻来的）加速沉淀杂质。浑浊的液体在缸中翻滚，慢慢趋于平静，上层逐渐析出相对清亮些的卤水。
接下来的日子，陈家灶房成了真正的“战场”。
两口大铁锅几乎日夜不息地架在灶上。柳氏负责照看沉淀和初步过滤，陈书瑶成了专职的“烧火丫头”，小脸常常被灶膛的火光映得通红。李慕白则成了“运输大队长”，负责将沉淀好的卤水舀到铺着厚棉布和木炭粉的简易过滤架上，看着那浑浊的液体一点点变得澄清。而最关键的熬煮结晶环节，则由陈书云亲自把控火候，那雪白的晶体在锅底蔓延开来的景象，每一次都让全家人屏息凝神。
老王头的炊饼摊，彻底变了味。
他的破案板下，隐秘地藏了好几个装满雪白细盐的陶罐。现在找他买炊饼的熟客，十有八九都会压低声音问一句：“老王叔，那‘白的’还有没？再来半斤！”甚至有些穿着体面的小店主，也寻摸着找上门来，出手就是几斤的量。
疤脸刘的渠道如同被注入活力的蛛网，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他的手下不再局限于底层苦力，而是将“陈氏细盐”悄然送入了南陵城一些中等人家的厨房，乃至几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后厨。“白盐”的名声如同长了翅膀，虽无响亮招牌，却在口耳相传中成了“品质保证”的代名词。价格稳稳地定在二十五文，比官盐便宜近半，品质却天差地别，购买者无不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陈家那口垫着破布的旧钱匣，终于不堪重负。
叮叮当当的铜钱声每日不绝，很快，匣底就铺满了黄澄澄的铜板。渐渐地，成串的铜钱堆了起来，甚至开始出现几小块碎银子！柳氏添置了一件厚实暖和的棉袄，陈书瑶终于穿上了心心念念的碎花细布新衣，小脸蛋在新衣的映衬下红扑扑的，笑容也多了起来。灶房里，隔三差五飘出了久违的炖肉香气，引得巷子里的野猫都在墙头徘徊。
这天傍晚，又一锅细盐结晶完毕。陈书云小心地将雪白的盐粒盛入陶罐封好。李慕白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进来——那是陈书云新买的，专门用来存放银钱的。
“哗啦！”李慕白将钱匣里所有的铜钱和碎银一股脑倒进木箱里，黄白之物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他眼睛发首地看着箱子里小半箱的财富，喉结上下滚动，狠狠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做梦般的恍惚：“师…师弟，咱们这…这算不算…富甲一方了？这才多久啊…俺爹娘辛苦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堆一起…”
刚抱着一大筐清洗晾干、准备替换的滤布进门的赵铁柱，闻言憨憨一笑，露出白牙：“俺娘今早还跟俺说呢，托云哥儿的福，家里灶上油罐子就没空过！顿顿菜里能见油花，比过年还舒坦！”他放下筐子，看着那箱钱，也好奇地探头探脑。
陈书云拿起一块碎银掂了掂，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有些凝重：“离富甲一方还差得远。这只是开始，也是悬在头上的利剑。疤脸刘的三成利，是买路钱，更是催命符。我们得走得更快，更稳。”
他盖上钱箱，落锁，动作沉稳。财富带来了生机，也引来了更深的漩涡。他深知这一点。
“神童善贾”的名声，如同那雪白的细盐，悄然弥漫了整个南陵城。
清平巷口，多了许多“偶然路过”的街坊邻居，探头探脑地朝陈家小院里张望，眼神里混杂着羡慕、好奇，甚至是一丝敬畏。以前提起陈家，是“可怜，孤儿寡母，刚死了先生”，如今却变成了：“啧啧，了不得！秦先生虽走了，可这关门弟子，真真是文曲星下凡！文能公堂智辩破命案，这商贾之道…竟也玩得转！你看那陈家，柳嫂子都穿上新袄了！”
茶楼酒肆里，也多了谈资。
“听说了吗？清平巷陈家的‘小案首’，不光书读得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可不是！弄出那‘白盐’，我婆娘托人弄了点，炒菜是真香！还不齁！价钱也公道！”
“啧啧，文能提笔，商能煮银…这叫什么？这叫文武…呃，文商双全！秦先生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只是…这财帛动人心啊。他一个半大孩子，守着这金山银山，怕不是好事…”
“嘘！小声点！没听说他跟疤脸刘…那个了？背后有人！”
这些议论，如同细微的风，无孔不入。
最终，也悄然钻进了周府那高耸的青砖围墙。
周府管家躬着身，将一小包用上好桑皮纸包裹、系着红绳的“陈氏细盐”，恭敬地放在周雨薇闺房外间的紫檀木圆桌上。
“小姐，这便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陈氏细盐’。老奴着人细细查探了，确是那陈书云所制。其法…似乎并不复杂，只是不知用了何种秘技提纯，竟能得此纯净之色味。”管家声音平稳，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此盐一出，官盐铺子门可罗雀，连带着…疤脸刘那边的私盐生意，听说都受了不小冲击。那陈书云，如今与疤脸刘合作，提供此盐，由其渠道发卖，获利…颇为丰厚。陈家如今，己非昔日吴下阿蒙了。”
里间，珠帘轻晃。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伸出，轻轻拈起那包盐。周雨薇的身影在珠帘后若隐若现。她沉默着，指尖着桑皮纸光滑的表面，隔着纸包，似乎都能感受到里面那雪白晶体的冰凉与纯粹。
管家垂首，继续道：“另有一事…苏家表小姐婉清姑娘的父亲，前些日子在邻县收一批古瓷，似乎…卷进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官司里，急需银钱打点疏通。老爷和夫人…似乎有意借此…”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一声极轻、却冷得如同冰珠坠地的嗤笑传来。
“知道了。”周雨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盐放下。你下去吧。”
管家躬身退下。
珠帘后，周雨薇缓缓打开桑皮纸包。雪白晶莹的细盐堆成一个小小的尖丘，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纯净而刺眼的光泽，如同无声的嘲讽。
她伸出指尖，蘸了一点，缓缓送入口中。纯粹的咸鲜在舌尖化开，没有一丝苦涩。
下一秒，她猛地攥紧了拳头，鲜红的蔻丹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肌肤里。那张绝美的脸上，嫉妒如同毒蛇噬心，怨毒如墨汁晕染。她死死盯着那堆雪白的盐，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清平巷小院里那个青衫少年沉静的脸。
“陈书云…”她的声音低得如同呢喃，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你凭什么…凭什么能活得…这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