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重新启动,向着白马观驶去。车厢里,我靠着软垫,一手无意识地着腰间的剑柄,一手托腮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
李云升叔叔的令牌,加上这块黑不溜秋的“路引”,还有这把“红袖”,像极了前世某些三流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什么主人公得了宝物闯荡江湖啦,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啦之类的思绪涌了上来。
我摸了摸腰间的“红袖”,想象着自己将来一身劲装,手持短剑,在月黑风高夜……呃,好像想远了。不过,提前想想总没错。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车窗上,我的思绪也像雪花一样,纷飞跳跃。
想到了爹娘,想到了将来,甚至想到了狗皇帝和李长安。
车厢里暖意融融,带着糖葫芦残留的甜香和我新得的“红袖”剑鞘上那点微凉的乌木气息。
谷雨和白露小声讨论着刚才集市上胸口碎大石的真假,我则眯着眼儿靠着软垫,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隔着棉裙仍能感受到硬度的剑柄。
我真喜欢这把短剑!
车窗外,飞雪被疾驰的马车甩在身后,连绵成一片模糊的白幕。
白马观建在半山腰,马车只能行至山脚。
待车停稳,早有观中知客道人撑伞相迎。其实说来也奇怪,每次来都有人接,我心里想难不成是府上派人提前通知?
石阶蜿蜒向上,积雪被清扫过,但仍有些湿滑。
我拒绝了嬷嬷要背我的提议,一手扶着白露,一手按着腰间的“红袖”,努力迈开被厚实衣物裹得像小象腿的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
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小姐,慢些。”谷雨在后面护着,生怕我脚滑。
“没事儿,爬上去就暖和了!”
我兴致勃勃,小脸因运动泛起了红晕。雪中登山,别有一番意趣。
终于登上观门平台,眼前豁然开朗。道观殿宇飞檐覆雪,肃穆中透着仙气。香客不多,三三两两,更显得此地清幽。
我的目标很明确——玉京楼。
玉京楼是观中最高建筑,也是俯瞰京城的最佳地点。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登上顶层,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凛冽却无比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方才攀登带来的热气。
“嚯!”我发出惊叹。
整个京城仿佛被铺上了一张巨大的、纯净无瑕的白毯。鳞次栉比的屋舍变成了起伏的雪丘,纵横交错的街道成了银线勾勒的棋盘。
皇城方向,那一片金顶朱墙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又遥远。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水墨画般晕染在天际。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着,却又被这无垠的雪色映得亮堂。雪花依旧不疾不徐地飘落,无声无息,将天地间的喧嚣都温柔地覆盖、消融。
“真美啊……”谷雨也看呆了,喃喃道。
白露则细心地替我扶正了獭皮帽子:“小姐当心风大。”
我贪婪地呼吸着这冰凉的空气,只觉得心胸都为之一阔。
真是壮阔又静谧的雪景!
正陶醉间,楼梯口传来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不同于普通香客的随意。
守在那里的护卫正要开口提醒,却被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制止了:“无妨。”
我心里毫无征兆地咯噔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又透着一种久违的、让我本能想皱眉的疏离感。
脚步声停在楼梯口,一个身影出现在通往顶层的最后几级台阶上。
来人披着一件玄色滚银边的貂绒斗篷,身形己初具少年人的挺拔,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小屁孩。
斗篷的风帽微微掀开,露出一张脸。五官轮廓分明,继承了狗皇帝的好底子,却少了那份外放的张扬,多了几分内敛的沉静。
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烈日的冷白,薄唇紧抿,没什么血色。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
李长安。
几年不见,他长高了,我矮了他好几个头。
话说皇家子弟都这么早熟吗?才几岁就养了这么一身的气势。
而且明明裹着厚实的貂绒,但是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比这玉京楼外的风雪还要冷冽几分。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低眉顺眼、气息绵长的中年内侍,显然是高手。
白露和谷雨下意识地向我靠拢一步,我也悄然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楼顶的空间不小,但李长安一出现,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方才还觉得开阔壮美的雪景,此刻在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注视下,竟隐隐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努力端出七岁“小小姐”该有的、不那么失礼的姿态(虽然内心的小人己经在疯狂吐槽“这倒霉孩子怎么阴魂不散”)。
我挺了挺胸脯,按在腰间“红袖”剑柄上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仿佛那冰冷的乌木能给我一点支撑。
“太子殿下?”我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天真疑惑,“好巧啊,您也来看雪?”
可心里腹诽:巧个鬼!这天气,这道观,这楼顶……分明是堵我来了!狗皇帝又憋什么坏?父子俩轮番上阵是吧?
李长安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看得我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然后,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向下,掠过我被厚厚棉裙裹得圆滚滚的身体,最后,定格在我那只按在腰间、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的小手上。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绝对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审视?或者是对我这点小动作的无声嘲弄?
我更愿意相信,他是面瘫之后嘴角控制不住抽动。
他没有回答我“巧不巧”的问题,反而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古老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咯吱”声。
这一步,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曹小姐,”他的声音比刚才在楼梯口时更清晰了些,依旧是那种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这把剑,不适合你。”
他的目光,终于从我的手,移到了我腰侧那被衣物顶起一小块轮廓的“红袖”剑鞘上。
我的心头火“噌”地就冒起来了!什么叫不适合我?顺眼就是适合!关你屁事!
好好的雪景被这么个人毁了。
“适不适合,我说了算!”我梗着脖子,刚才看雪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李长安对我的顶撞好像丝毫不意外,那双黑眸依旧深不见底。
他没有动怒,只是又向前逼近了一小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某种名贵熏香的气息,混杂着冰雪的寒意,几乎将我包裹。
“刀兵乃凶器,易生戾气。”他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曹小姐金尊玉贵,何须沾染这些?”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我耳中:
“先太后的遗诏,是希望你能‘自由不受束缚’,而非……持刃行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