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搅碎了仓库里沉寂的黑暗,映亮侍卫们紧绷如岩石的面庞。
冰冷的甲胄摩擦声混杂着皮靴践踏散落藤蔓的窸窣声,步步紧逼。
利刃的寒芒在药材的浮尘中跳跃,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紧绷的弓弦,将角落那片浓稠凝固的阴影死死笼罩。
楚沐的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硬木药箱棱角,身体蜷缩在箱体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内,像一块嵌入黑暗的顽石。
药箱粗糙的木质纹理摩擦着他颈后脆弱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他能感觉到胸前衣襟内侧,那枚紧贴皮肉的灰黑铁片正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并不刺骨,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吸力,仿佛连他自身逸散的热量和气息,都在被这奇异的铁片悄无声息地、贪婪地吞噬着。
五感从未如此清晰而矛盾。他清晰地听到侍卫长靴踩在藤蔓上发出的断裂脆响就在咫尺之外,甚至能嗅到对方皮革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然而,当侍卫们的目光反复扫过他藏身的那个角落时,一种奇异的干扰感在空气中蔓延——就像隔着扭曲的热浪看物体,那片区域的光线与空间似乎都在轻微地晃动、扭曲。
侍卫锐利的视线落在那片阴影上时,似乎下意识地略过,或者飞快地移开,像是那里本身就是一个让人精神涣散的盲点。
侍卫长鹰隕般的目光终于钉在那空荡的暗柜上。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疑惑,随即被更强硬的东西压下。“柜子空了!”他低吼,声音在空旷仓库里回荡,“去查箱子后面!必有夹层暗格!”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金属的铿锵,猛地朝着楚沐藏身的药箱后面扎来!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浪!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几乎要碎裂!
楚沐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流血的伤口里,唯有那点剧痛才能维持住神智的清醒!
他将身体紧贴箱壁,像藤蔓攀附岩石,同时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胸前那冰冷而沉重的铁片上——吸!吸走一切!气息!体温!甚至存在的“感觉”。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长刀探路,猛地绕到了巨大的药箱背后!
逼仄的空间。
满是灰尘的角落。只有被箱体阴影完全覆盖的冰冷墙角。
视线扫过。
一片……空荡?
一名年轻的侍卫疑惑地“咦?”了一声,又用力眨了眨眼,似乎想要驱散眼前那点莫名的视觉恍惚感。
除了冰冷的灰墙,一无所有。只有几缕墙角缝隙里钻出的枯黄蛛丝在气流中微微晃动。
“娘的,鬼影子都没一个!”另一名侍卫低声骂了句粗话,泄愤似的用刀鞘在药箱后壁上狠狠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耗子洞都没!头儿是不是弄错了?”
侍卫长几步冲来,亲自探头查看。他那锐利如刀的视线在狭窄的角落里反复刮擦了几遍。
空荡。
绝对的、令人烦躁的空荡。但那空荡本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浓雾包裹的不协调感。
他皱紧眉头,手扶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里透着怪异,但眼前却只有冰冷的墙壁和灰尘。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其他方向:“再查!翻那些散开的藤蔓!看看下面有没有地道口!”
脚步声和铁甲的铿锵再次响起,朝着散落藤蔓的方位而去。
沉重的药箱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阴影深处的角落里,那片空无一人却又凝滞模糊的区域,暂时被遗忘了。
楚沐紧绷的肌肉几乎痉挛,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混杂着药粉与泥土的气息。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紧贴箱壁的姿势,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听觉却死死锁定着那些侍卫。搜查藤蔓堆、用刀鞘戳刺地面……片刻后,侍卫长阴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响起:“走!去查西配库!贼子定是从那里遁走的!”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退去,仓库沉重的大门再次被哐当一声带上。
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散不开的尘药味和隐隐的血腥气。
楚沐又等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首到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声息,全身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才骤然松懈,整个人几乎虚脱地滑坐在地。
冰冷的石头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但他胸口紧贴的那片铁片,却如同寒冬中的一块坚冰,散发着源源不断侵肌蚀骨的冰冷。
方才那近乎神迹的“消失”带来巨大的精神消耗远超肉体创伤,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艰难地喘息着,视线落在胸前衣襟上。那枚灰黑的铁片被污血和药屑黏在布料上,黯淡无光,就像一个不起眼的沉重铁疙瘩。
指尖颤抖着抚过它冰凉的表面,那微妙的、仿佛能扭曲光的怪异吸力似乎微弱了一些。
楚沐的心一沉,这玩意儿有“耗能期”?刚才那番激烈干扰,似乎耗尽了它暂时的奇效。
不能再停留!
楚沐挣扎着站起来,环顾这满是药箱的死寂仓库。
后殿仓储……通往外界……这偌大的仓库,除了大门,可还有其他出口?
他的目光,落在那扇被他暴力破坏、跌落尘埃的通风口格栅上。
冰冷漆黑的洞口如同怪物的嘴。
外面不是逃亡的路,而是另一处未知。他的眼神却挪开,开始在巨大药箱堆叠的缝隙间仔细搜寻。
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里最微弱的气流扰动。
御药房……后殿仓储……必然有排风泄水的通道!尤其是这种堆放杂物的临时库房,通风孔道不会只有一个!
片刻后,在一堆蒙尘最厚、散发着浓烈辛燥气息的甘草捆上方,角落里那面冰冷石壁上,楚沐发现了异样。
几道极其细微的裂缝,如同被岁月刻意隐藏的皱纹,指向更高处的阴影。他用尽全力挪开沉重的甘草捆,灰尘如同烟雾般腾起。
果然!在离地一人多高的墙角交汇处,一个一尺见方、同样被厚重金属格栅封死的排风口赫然在目!
格栅上的铁锈斑驳,透出的孔洞后面,是同样深邃冰冷的黑暗。
楚沐拖过沉重的药箱,摇摇晃晃地爬上去。
指尖试探地用力晃动格栅——牢固得如同生根。必须破坏!他强忍胸腹剧痛,猛地抡起一个沉甸甸的黄铜药臼!
哐!
哐!哐!
闷哑而巨大的敲击声在空荡的仓库中回荡!每一下都像敲在楚沐的心上!铁屑簌簌落下。
格栅边缘连接墙体的铁锈和朽烂木框渐渐碎裂。
终于,在一片刺耳变形的金属哀鸣声中,一大块格栅连着朽木被他硬生生砸落!
一个足够弯腰钻过的洞口显露出来。幽深、黑暗、气流涌动,传来一股淡淡的……水汽?
没有迟疑。
楚沐扔下药臼,费力攀爬上去,一头钻进了冰冷漆黑的通道。
身体瞬间被湿冷的黑暗包裹。通道狭窄低矮,弥漫着更浓重的水腥气和淤泥的腐味。
他只能弯腰,摸索着湿滑冰冷的墙壁,在绝对的黑暗中,沿着微弱的气流方向前行。
幽深逼仄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冰冷的石壁湿漉漉地蹭着肩肘。
楚沐每一步都踩在粘滑的苔藓或淤泥上,如同在蛇腹中艰难跋涉。
唯有胸前那枚紧贴皮肉的灰黑铁片,持续散发着噬骨的冰凉,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存在感。
指尖在粗糙冰冷的洞壁上刮擦过,不知前行了多久,前方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回声震荡。
声音很轻,像是细密的雨点落在金属棚顶,又像是某种液体滴答落入深潭。
他放轻脚步,几乎是贴地挪动前行。
地势似乎在缓缓向下倾斜。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线映入眼帘——并非出口的光明,而是来自下方开阔处某个被折射的微光!
楚沐屏息,放低身体,如同壁虎般无声地贴伏到通道尽头边缘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望去。
下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极其低矮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
穹顶粗糙,满是巨大工程器械吊装架后留下的凹坑痕迹。
地面是坚硬冰冷的黑色巨石开凿打磨而成,平整却布满积水坑洼,反射着上方高处几点悬挂的、稀疏散布的气死风灯。灯光昏黄摇曳,如同鬼火,勉强照亮着一片片模糊的区域。
这片空间的主体,是无数个巨大无比、非石非木、如同棺材般的漆黑长柜——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