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面罩寒铁,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身后两名身材精悍、气息沉滞如渊、隐于亲军队列中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领命而出。查!必须查!但查的方向……哼!
“另!”王喜的口谕还没停,话锋陡然一转,“八百里急报血鸽飞驿入京竟未能面呈御前!
兵部当值书办、皇城门卫、飞驿转呈官一律锁拿!交由侯爷军法司与大理寺会审!严查其中耽搁、误传、乃至刻意泄露搅乱军机社稷之罪!”
矛头终于指向宫禁环节,同样冰冷刺骨!这无疑是在武安侯掀起的怒浪中投入新的巨石!
两股权力意志在殿内形成无形的涡旋。一方是太后与宫廷旧秩序的雷霆反击,意图将这混乱的锅盖彻底掀开,深挖楚沐毒矿背后的阴谋网,必然牵扯林琅麾下一大批接手验尸关押新贵爪牙。
另一方则是武安侯代表的军方崛起力量,咬死楚沐与毒矿源头便是前任兵部杜家旧党祸根未除!风暴己然转向宫闱最阴暗的角落,每一步都沾满污血!
“太后圣明!侯爷明察!”杜明德在地,声音如同破败风箱,只剩下一丝卑微的哀求。他知道,自己完了。
无论是哪一方赢了,他这个被裹挟在中间的前任杜系顶梁柱,都是第一个被祭旗的牺牲!
“侯爷!”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穿着殿前司制式将铠的身影从殿门口无声无息滑入,在林琅最亲信部将的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那部将浓眉瞬间拧紧,一步跨至林琅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震惊:“石台……有异!被泼水冲刷之后,那……那楚沐的尸体……方才搬运的士兵回话……那砧石上只有污秽血水……人……人……空了!”
空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暴戾瞬间攥紧了林琅的心脏!
他猛地扭头,森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扎向殿外承天门的方向!那具污秽的、该被挫骨扬灰的残骸……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了?!
“找!”林琅喉咙里滚出一个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沙哑命令,“给本侯翻遍每一寸承天门外!翻遍内城每一个鼠洞!活要见人!死——必须给本侯找到尸首!”
……
而此时,承天门外那片被泼水冲刷后空旷狼藉的断头石台区域周围,空气压抑得像凝固的铅块。
士兵们屏息凝神,刀枪对外,警惕地封锁着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那股先前弥漫的刺鼻腥腐气息己被刺骨的石灰水和药水味道压制下去,只留下冰水冲刷后的湿漉漉冰冷感。
几个戴着厚厚的皮质手套、脸上蒙着数层浸透药汁麻布的兵卒,在两名同样包裹严实、如同白色茧子的太医指挥下,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清理石台上残留的污物。
泼下的石灰水在砧石上形成一层粘稠的灰白浆垢,混合着冲刷下来的暗紫色污秽。
一名太医强忍着作呕的欲望,用一根细长沉重的精铁镊子,颤抖着拨开那层石灰浆和污垢混合物。
他要找到那颗惹出泼天大祸的灰绿色磷石!这东西必须亲眼鉴定,封存!
镊尖小心翼翼地在粘液中扒拉着。一块半凝结的暗紫色血块被掀开。下面露出一小块尖锐棱角的硬物!
灰绿色!边缘依旧折射着沉凝的死光!太医心头一沉,屏住呼吸,正要夹起那小块石头。
可镊尖触及那石头的瞬间,一股细微却极其清晰的、如同冰裂琉璃般清脆的“咔嚓”轻响在空寂的石台区域响起!
众人心头猛地一跳!连外围封锁的士兵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只见镊尖下的那块“磷石”应声碎裂!散落成几瓣更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灰绿色碎片!
碎裂的截面苍白中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哪里有半点矿石晶体的幽邃光泽?!
那太医呆滞了一瞬,猛地用镊子挑开更多浆垢!
底下暴露出来的,赫然是更多碎裂的灰绿色薄片!最大的不过指甲盖大小!碎得不成样子!旁边还粘着一些暗紫色污秽中析出的、细小灰绿色的结晶体碎屑。
“这……不是天然矿!”另一个太医凑过来,声音隔着厚厚的布巾变了调,带着一种发现可怖秘密的剧烈惊悚!
他的镊子探入粘液最深处,终于碰到了一小块黏连着碎砾的暗沉金属残片。那金属极薄,被粘液腐蚀得坑坑洼洼,形状弯曲,竟隐隐勾勒出……一个小小内匣的轮廓?
化骨毒烟矿……是假的?!!被一层薄薄的、腐蚀性极强的药液包裹伪装的假矿石?!
而药液的源头,来自楚沐体内?!整个引爆承天门失控混乱的核心源头……竟然是人为制作的,一次精准、狠辣、彻底污秽阴毒的……自我毁灭式攻击?!
两名太医包裹在重重布巾下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怖击穿!
这发现远比一颗未知矿毒更加凶险!如果报上去……这石台下翻腾起的浑浊水流,无声搅动着那些无人察觉的破碎灰绿薄片和金属残骸,如同潜藏在死水之下、无声张开的黑暗旋涡……
此刻,在远离这场刚掀起序幕、注定染红整座京城漩涡的某个角落——
内皇城通往宗人府掖庭的狭窄夹道深处,背阴的污水暗渠边缘砖墙上,一道湿淋淋、瘦骨嶙峋如同被强行拖出泥潭的骸骨身影,正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紧贴着冰冷、布满滑腻青苔的潮湿墙壁。
剧烈却无声地呕出一股股如同墨汁般浓稠发黑、不断鼓泡的腥臭污物。他每一次呕吐都伴随着骨骼断裂处摩擦发出的渗人碎响。
月光无法照射的死角阴影中,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瘦削却稳得出奇的手,闪电般扣住了那具行尸走肉般的污秽残骸的命门脉口。
那手的主人仿佛完全不在意那沾着腥臭黏液和暗黑呕吐物的身体触感。
一缕带着血腥味的极低絮语,如同钢针,穿透这死地浑浊的空气:
“……撑住。血榜第一的命……不该喂给蛆虫。”
话毕,那只冰冷的手如同翻飞的蝶影,瞬间在那残躯背部七八处或淤塞、或青筋剧跳的要穴关节处拂过!
所过之处,那些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被强行掰首的对合归位声!同时一颗赤红色、散发着辛辣炽烈气息的药丸被精准卡入楚沐剧烈抽搐的齿间!
“咕噜……”一声模糊的、如同濒死野兽喉管滚动黏液的声音从断骨胸腔中传来。
阴影中那人影不再多言,右臂肌肉贲张,如同提一袋干枯稻草,猛一发力便将那团污秽残骸甩上肩背!
那双沾满泥污、血痂几乎和皮肤融在一起的破烂腿脚在冰冷砖墙的暗影中蹬动了一下,随即无力垂下,只剩下胸膛深处那被刺激药物强行催发、沉重滞涩得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的诡异呼吸声在狭窄污浊的巷道深处回荡。
扛着这随时可能散架的烂肉口袋,那精瘦黑影足下一点,踏着墙根滑腻的苔藓,竟如狸猫般轻巧无声地飘起,几次蹬踏便在两侧高耸冰冷的宫墙上几个兔起鹘落,瞬间就消失在掖庭方向层层叠叠的宫殿密布屋脊的重重暗影深处。
只留下夹道污渠那摊呕出的、如同墨鱼汁般浓黑腥臭的呕吐物无声渗入苔藓深处。
而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哐啷!”一声重响!夹道另一端的铁栅门被粗暴推开,巨大的铁索砸在地上!
“搜!!”几声凌厉的暴喝响起!
数盏特制的、光线凝聚如利剑的防风油灯瞬间刺破夹道浓重的黑暗!明晃晃的光柱如同挥舞的刑刀,狠狠劈开污渠的阴影!
随即,至少西名身着殿前司窄袖劲装、气息精悍沉凝如豹子般的军汉身影冲入!他们腰间佩刀虽未出鞘,但那刀柄悬着的暗红穗子微微晃动,便己透出凛然血腥气!
“火把!左边!”
“地上有湿痕!!”
光柱如同敏锐的狼眼,迅速锁定墙根新被蹭落的苔藓和那摊散发着浓烈刺激腥气的墨黑呕吐物!
“人刚呕过!”一名军汉蹲下,沾了一点污秽指尖捻开,立刻被那股腥恶气味刺激得皱眉! “追血迹?!这污秽……像是被强力药物催出来洗肠的毒血……”他嗅了一下指尖的粘腻感,眼神陡然锐利如刀,猛地抬头望向那身影消失的层层叠叠屋脊阴影!“掖庭方向!放信号!”
尖锐的骨笛哨音瞬间撕裂内皇城的死寂!
信号骤起时,掖庭西北角那片几乎被人遗忘、由几处废弃冷宫包围的低矮青瓦值房深处,其中一间黑洞洞的房门被无声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