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轮回珠与青岚旧事
七月流火,蝉鸣聒噪得像台坏掉的复读机。
云潋趴在堆满文献的书桌上,指尖拂过摊在桌上的《商周青铜器纹饰研究》。目光却虚焦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七分。电脑屏幕上,淘宝对话框还亮着,卖家“古拙斋”发来的消息停在半小时前:“亲,这枚‘轮回珠’是咱家祖传的老物件,看您是搞文博的,算您便宜点,就当交个朋友?”
她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文博研究生的身份,在淘宝捡漏界约等于“人傻钱多速来”的标签。这枚所谓的“轮回珠”,图片上看着像块被盘包浆的深色玛瑙,雕工粗糙,线条僵硬,典型的现代仿古工艺品,连做旧都做得敷衍。
但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立即购买”。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云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是最近写论文写到神志不清,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回家”的渴望在作祟。父母还在老家的村子里忙着农活儿,电话里总念叨着让她放假回去吃顿热乎饭,但她总被学业和实习绊住脚。那枚粗糙的珠子,像个荒诞的隐喻——若真有“轮回”或“穿梭”的可能,她是不是能瞬间回到那个飘着柴火饭香的小院?
快递到得很快,隔天下午就躺在了宿舍楼下的快递柜里。云潋拆开那个简陋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掉出一枚比拇指盖大些的珠子。
入手微凉,不像玛瑙,倒像某种不知名的玉石,色泽深沉如墨,却又在某个角度流转着奇异的微光。所谓的“轮回”雕刻,近看更显拙劣,歪歪扭扭的线条,倒像是孩童信手涂鸦。
“什么破玩意儿。”她皱皱眉,随手将珠子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转身投入到博物馆的实习工作中。口袋里的珠子贴着皮肤,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像个被遗忘的玩笑。
她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心血来潮的网购,一枚很快会被丢进抽屉角落的小玩意儿。首到后来她才明白,这枚被她嫌弃的珠子,会将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卷入名为“轮回”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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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处的灵力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去,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
云潋猛地睁开眼,入目是青岚宗特有的雕花窗棂,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身上的月白道袍被冷汗浸得透湿,她撑着手臂坐起,指尖触到枕边一枚温润的珠子——轮回珠,跟着她从二十一世纪的雨夜,来到这个仙魔并存的世界,己有三百二十七年。
“又失败了?”沙哑的声音在肩窝响起,三花猫丧猫甩着尾巴跳上案几,爪子里还扒拉着半块灵米糕,“上次帮那个被退婚的小师妹,她塞给我的谢礼,尝尝?”
云潋没接,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膝上。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这双手曾捧过青铜器拓片,如今却常年握着仙剑“碎玉”。
三百多年前,她握着轮回珠在雷雨中失去意识,再睁眼时,己身处苍梧山山脚下,被一对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修真者抱在怀里。
是的,亲生父母。
沈青崖与苏晚晴,青岚宗曾经的中流砥柱,据说在她出生时遭逢仇家暗算,不得不将尚在襁褓的她用秘法送往凡间,自己则留在宗门镇压禁地。
而她,云潋,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文博研究生,灵魂不知为何钻进了这具本该在凡间夭折的婴儿体内,被轮回珠护着,在十六岁那年被寻回青岚宗。
“他们又托师尊带话了?”云潋接过丧猫推来的灵米糕,指尖触到糕点上的桂花蜜,忽然想起母亲微信里说的“炖排骨”。
丧猫舔了舔爪子:“老规矩,‘安心修行,勿念’。不过你师尊那脸色……跟谁欠了他八百年灵晶似的。”
提到师尊玄度,云潋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这位冷厉寡言的上仙,是父母的至交,也是当年寻回她的人。他总说父母镇压禁地脱不开身,让她不必挂怀,但云潋清楚地记得,十六岁那年回宗时,师尊递来的那枚“护神锁”——用母亲苏晚晴的贴身玉佩炼化而成,里面封印着一缕微弱的、属于母亲的灵力。
护神锁贴在心口,常年散发着温和的暖意,像极了现代母亲拍她后背时的温度。
“不是难吃,是你味觉退化了。”云潋捏碎灵米糕,碎屑被丧猫精准地接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青岚宗的灵脉在远处若隐若现,三百多年来,她从一个对修仙一窍不通的凡人,修炼至元婴大圆满,却始终卡在化神的门槛外。
“道心有缺。”这是长老们私下里的定论,说她虽天赋卓绝,却性情凉薄,对宗门事务漠不关心,对同门情谊视若无睹。
凉薄么?
云潋想起上个月在山下村落,看到孩童被山匪欺凌时,她下意识挥出的剑诀;想起前几日宗门库房里,那幅被虫蛀的古画让她彻夜未眠,悄悄用灵力修补;甚至想起丧猫还是只凡猫时(后被轮回珠炼化),总爱趴在她书案上,蹭她正在临摹的《千里江山图》。
她只是厌恶宏大叙事。拯救苍生?那是天道该管的事。罪恶均摊论?凭什么少数人的恶要多数人买单?她更愿意盯着具体的不公——比如被损毁的文物,比如受虐的孩童,比如……三百年未归的“家”。
“道心有缺……”云潋低声重复,指尖抚上心口的护神锁。师尊的师伯曾说她“琉璃心,无垢亦无生趣”,这才是卡了三百年的症结。她太“洁”了,像隔着一层玻璃看世界,一切都清晰,却也都冰冷。没有非要达成的执念,除了——
“启动观世镜。”云潋突然开口,打断了丧猫舔毛的动作。
案几上的古朴铜镜应声轻颤,镜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丝线。这是与轮回珠齐名的神器“观世镜”,能窥测命运线,却需消耗大量功德,且有严苛限制:宿主魂魄透明度超50%即散,预知未来必伤神魂。
丧猫跳上镜面,尾巴卷住一枚玉简:“你确定?上次观测完,你躺了三天。”
“启动。”云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她从储物袋里取出另一枚玉简,里面封存着她历年来做任务攒下的功德——大部分是帮小世界宿主解决执念所得,比如帮被家暴的女性脱离苦海,帮含冤的书生沉冤得雪。这些“俗事”曾被长老们嗤之以鼻,却成了她积攒功德的唯一途径。
嗡——
镜光大盛,金色丝线交织成网,勾勒出她的命运轨迹:现代的书桌、父母的笑脸、穿越时的雷雨、青岚宗的山门、父母模糊的背影……然后,所有丝线汇聚向一片虚无的黑暗。
“那是……”丧猫的尾巴猛地绷紧。
命运线的尽头,是彻底的寂灭,像被人硬生生掐断的烛火。而在黑暗边缘,隐约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慈悲是毒,归期无妄。”
“归期无妄……”云潋喃喃自语,心口的护神锁突然灼热起来。她想起现代母亲在电话里的叮嘱,想起父亲炖排骨时总多放的那勺糖,想起自己曾对着轮回珠许愿“想回家吃顿热饭”。
三百年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线会指向陨落。若她真的陨落在这修仙界,那现代的父母……
“等等!”丧猫突然炸毛,爪子指着镜面角落,“那是什么?”
只见命运线的缝隙里,几缕极细的银线正悄然汇聚,缠绕成一个熟悉的轮廓——是轮回珠!珠子内部,无数光点正在流转,像是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
就在这时,观世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声音如金属摩擦般在识海响起:“妄图逆命者,魂飞魄散——”
云潋猛地后退,识海剧痛袭来。护神锁的光芒大盛,母亲的灵力如暖流般涌入,抚平了识海的刺痛。她盯着镜中逐渐黯淡的命运线,又看了看腰间悬挂的轮回珠——那枚曾被她嫌弃的“地摊货”,此刻正散发着奇异的微光。
“丧猫,”云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启动轮回珠。”
“你疯了?”丧猫跳起来,爪子拍在她手背上,“功德不够!上次测算过,稳定穿梭至少需要十倍当前功德,你不要命了?”
“我等不了了。”云潋指尖紧扣轮回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命运线的尽头是陨落,观世镜的警告是“慈悲是毒”,可她偏要看看,这慈悲到底是什么毒,这归期又为何无妄。
更重要的是,她想回家。想看看现代的父母是否安好,想告诉他们,那个二十多岁就“失踪”的女儿,还活着。
“我的道,从来不是顺应天道。”云潋深吸一口气,灵力全力注入轮回珠,“是找到自己的路。”
珠子在掌心剧烈发烫,光芒吞噬了她的视线。丧猫的惊呼声渐渐远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七月的雨夜,听着母亲在微信里说“炖了排骨”,而窗外的雷声,正为这场跨越三百年的归途,轰然作响。
青岚宗的夜依旧寂静,唯有观世镜深处,那行“慈悲是毒”的字迹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淡的银光,顺着轮回珠消失的方向,蜿蜒向未知的时空。
而远在禁地深处,两道被锁链缠绕的身影微微一颤,男子掌心的玉牌闪过微光——那是女儿贴身的护神锁,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晚晴……”男子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震颤,“潋潋她……”
女子闭着的眼睫轻颤,一滴泪滑落:“随她去吧……我们的女儿,从来不是池中物。”
三百年的宿愿,三百年的瓶颈,终将在这场由轮回珠开启的“入世”之旅中,迎来真正的破局。而云潋不知道的是,她握在掌心的,不仅是回家的钥匙,更是撬动天道规则的支点——那枚被她重新定义的“轮回珠”,即将以众生执念为火,煅烧她这颗琉璃心,也终将照亮她从未想过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