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下车时天空又下起了雨,可能是老天通过他的方式安抚穆宁酸涩的内心。
刚还给商南屿的黑伞又被穆宁打走。
那晚之后,穆宁和商南屿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无声的僵持。
项目进入了相对平顺的运营维护期,日常沟通变得程式化,交集锐减。
商南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有限的会议或邮件往来中,他的指令简洁到近乎冰冷,目光更是彻底回避与穆宁的任何接触,仿佛那晚车里的失控靠近和穆宁的“熟睡”从未发生。
穆宁也强迫自己沉入工作,用更多的新项目提案填满所有时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庆功宴那晚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靠近时滚烫的呼吸,他身上清冽又带着烟草的气息,以及那最终戛然而止的、带着巨大挣扎和自厌的退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如同藤蔓缠绕着她。
她不再去看窗边那把晾干的黑伞,将它收进了柜子深处。
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穆宁被姜晩强行从设计稿里拖出来“放风”。
“穆小宁!你再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就要瞎了!”姜晩不由分说地抢过她的数位笔,“走!陪我去个地方!保证让你眼前一亮!”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条穆宁极其熟悉的、正在改造中的老街入口。青石板路被撬开了一半,脚手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旧木料的气息,却也隐约透着一丝新生的活力。这里,正是穆宁和商南屿度过小学和初中最初时光的旧城区。
“看!”姜晩兴奋地指着一片被围挡围起来的区域,“这里要建一个社区文化记忆馆!征集老街坊的旧物和老照片呢!你小时候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说不定能找到点回忆!”
穆宁的心猛地一跳。故地重游,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她和商南屿的童年记忆,瞬间鲜活起来。
她们走进临时搭建的征集点。里面人不多,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收到的旧物。墙上挂着一些放大的老照片——狭窄的街巷、斑驳的墙皮、爬满藤蔓的老屋,还有孩子们在街角追逐的身影……每一帧都带着岁月的包浆。
穆宁的目光被一张泛黄的集体照吸引了。照片是小学毕业时拍的,背景是简陋的操场和那排熟悉的红砖瓦房教室。她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扎着羊角辫,笑得傻乎乎的。而她的旁边……
是少年商南屿。
照片上的他比同龄人高一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站得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些严肃,只有那双眼睛,在泛黄的照片上依旧显得格外清亮有神。他就站在她身边,两人的肩膀在照片上挨得很近。
穆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少年商南屿那略显紧绷的脸颊。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炎炎夏日,老旧教室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她趴在课桌上午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只蚊子嗡嗡地盘旋。旁边的少年商南屿,悄悄睁开假寐的眼,拿起他那把边角磨损的蒲扇,手腕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扇着,驱赶蚊虫,带来微弱却珍贵的凉风。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放学路上突降暴雨,她站在漏雨的教室门口茫然无措。他把那把更小更破的斗笠扣在头上,将家里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油纸伞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拿着。”“那你呢?”“我跑得快。”少年清瘦的背影冲进瓢泼大雨,在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
还有……那个被他笨拙修复、又被她珍藏至今的蝴蝶发卡……
“咦?宁宁你看!”姜晩的惊呼打断了穆宁的思绪。她指着照片下方一个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展示台。
穆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玻璃罩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极其陈旧的、用薄铁片和彩色塑料珠串成的蝴蝶发卡!蝴蝶的翅膀歪斜着,有明显的凹痕,塑料珠也褪色黯淡,有几颗甚至是用细线重新固定住的——和她抽屉里那个,一模一样!
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说明:
“捐赠人:商先生”
“物品:童年旧物”
“说明:替一个很重要的人,修复过。”
轰——!
穆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死死地盯着玻璃罩里那个旧发卡,又看看卡片上“替一个很重要的人,修复过”那几个字,再看看照片上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商南屿……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轰然串联!
原来……他不仅珍藏着属于她的那个发卡,他甚至还找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被他修复过的旧物,捐赠给了这个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地方!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纪念着什么?宣告着什么?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酸楚、难以置信和某种滚烫悸动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少年商南屿在昏暗的灯光下,笨拙地用石头敲平发卡凹痕、用细线固定塑料珠时,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
“天啊……”姜晩也看明白了,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这闷骚总裁……也太会了吧?!”
穆宁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着那个玻璃罩里的旧发卡,仿佛看到了商南屿那颗被重重坚硬外壳包裹着的、却始终未曾改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