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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粗糙、油腻的手指伸出，一把从洛哈特颤抖的手中夺过那枚银西可，他将硬币拿到眼前，对着巷子口透进来的一线微光，仔细看了看。
然后，他将其塞进嘴里，用仅存的几颗焦黑的黄牙，用力咬了一下。
“啧…”他吐出硬币，硬币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在自己那件沾满油墨的脏围裙上随意擦了擦硬币，动作充满了侮辱性。
然后，他再次抬起那只独眼，目光重新落在洛哈特那张写满绝望和卑微的脸上。
卡洛斯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难看至极，如同揉皱的皮革，混合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残忍和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戏谑。
“行吧…”卡洛斯的声音依旧粗哑，却带上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还交了‘审稿费’的份上…”他掂量着那枚带着他牙印的银西可，独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快意。
接着，在洛哈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卡洛斯像弹走一粒碍眼的灰尘般，屈指一弹！
“叮！”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轻响。
那枚洛哈特仅存的银西可，划过一道标准的、绝望的弧线，精准地掉落在洛哈特脚边污浊冰冷的泥水洼里，溅起一小片肮脏的泥点子。硬币迅速被黑色的污泥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圆形轮廓。
洛哈特的心，仿佛被那枚硬币狠狠砸中，瞬间沉入了无底冰渊。
极致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卡洛斯却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都没看那泥水里的硬币一眼。他那只油腻的手，再次伸向洛哈特——这一次，目标是他依旧死死攥在怀里的手稿卷！他粗暴地、毫无怜惜地一把夺过！
然后，他首接扯掉那根肮脏的布条，将几页沾满血污墨迹、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羊皮纸在手里哗啦啦地、极其敷衍地翻动起来。他的目光像扫视屠宰场价目表一样，快速掠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只在“恶魔”、“地狱火”、“终极驱魔”、“焚毁”等几个最刺激、最能吸引眼球的字眼上，略作停顿。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那只浑浊的独眼，用一种看砧板上待宰鱼肉般的、毫无温度的冰冷目光，重新审视着门外摇摇欲坠、仿佛灵魂己被抽干的洛哈特。那眼神，比翻倒巷的寒风更刺骨。
“故事…还算凑合，恩…够劲儿。”卡洛斯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评价一块即将过期的廉价肉。
“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雪茄的烟雾缭绕在他疤痕累累的脸上，独眼闪烁着精明的冷光，“就凭你这破纸烂墨，还有这满纸的胡话…想上我的报？”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呛人的雪茄，然后对着洛哈特苍白绝望的脸，缓缓地、戏谑地吐出一个浓浓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烟圈。
“只能给尸体价。”卡洛斯的嘴角咧得更开，露出满口黄黑参差的烂牙，笑容残忍而戏谑，带着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按行数算钱，印出来之后，按实际卖出去的份数，给你结账。卖不出去的…”他晃了晃手中那卷洛哈特用血、痛苦和谎言书写的“希望”，如同晃动着垃圾，“只能算你白写。而且…”他补充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故事怎么改，加什么‘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子说了算！你…没意见吧？”
“尸体价”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钉，狠狠钉进洛哈特的心脏！这不仅仅是极致的压榨，更是对他这个人、他这份经历、他所有挣扎的最大侮辱！
把他用命换来的东西，当成即将腐烂、只能论斤贱卖的垃圾！
洛哈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屈辱和冰冷的绝望而剧烈颤抖起来，幅度之大，几乎要散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新的、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卡洛斯那张写满贪婪和残忍的脸，看着那卷被对方如同垃圾般捏在手里的手稿——那上面浸染着他的血汗和最后的希望，又看了看脚边泥水里那枚被污泥迅速吞噬、象征着他最后尊严的银西可轮廓…
翻倒巷的寒风呼啸着，像无数双冰冷的手撕扯着他单薄的破袍。腕表冰冷的倒计时，无声地敲响着通往下一个地狱的丧钟。
他没有选则，一丝一毫都没有。
生存的本能，压碎了他最后一点名为“吉德罗·洛哈特”的骄傲。
在卡洛斯那冰冷、玩味、如同秃鹫审视腐肉般的目光注视下，洛哈特那因痛苦、屈辱和绝望而彻底扭曲的脸上，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笑容，比翻倒巷最深的污泥还要肮脏，比墓穴里的寒风还要冰冷，比哭泣还要绝望。
“…没…没意见。”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玻璃渣，“谢谢…卡洛斯先生…给…给个机会…”
卡洛斯鼻腔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如同猪猡进食般的哼唧。“算你识相。”他不再看洛哈特一眼，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团碍眼的、散发着臭气的雾气。他捏着那卷手稿，拖着那条发出“咯吱…咯吱…”死亡呻吟的木腿假肢，转身，消失在那扇铁皮门后更加黑暗、更加污秽、散发着油墨和腐朽气息的深渊之中。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沉重的铁皮木门在他身后被狠狠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彻底关上了洛哈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荣耀、谎言、体面，以及一个叫“希望”的东西。
洛哈特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遗弃的、布满裂痕的石像。寒风卷起地上的垃圾和尘土，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身上。
巷子深处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他用那只没受伤的、同样冰冷僵硬、沾满污泥的手，颤抖着，探入脚边那冰冷刺骨、污秽粘稠的泥水洼中。
摸索着。
冰冷的泥水包裹着他的手指。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点坚硬的、圆形的轮廓。
他紧紧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那枚深陷污泥、冰冷刺骨的银西可。
硬币上的污泥，从他指缝间缓缓渗出。
左手腕上，那枚腕表的裂纹在浓重的阴影中，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紫黑色的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