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的日子像被撕扯开的旧棉絮,虽然勉强拼凑着,却处处透着空洞与不安。
那次小余震带来的恐慌渐渐被日常的琐碎覆盖,但家属区的防震棚却成了暂时无法改变的栖身之所。焦家与张家,这两座紧挨着的简陋棚屋,便在这片临时搭建的“家园”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邻居。
油毡顶在日头下晒得发烫,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沥青和潮湿木头的气息。芫溶坐在自家棚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择了一半的豆角。阳光穿过棚顶竹竿的缝隙,在她脚前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母亲王淑芬正弯腰在棚子后头晾晒洗好的衣物,动作轻快利落。
她是个温柔和顺的女人,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抹不去的忧虑,但面对生活,却有种韧草般的柔韧。自从那天张常岭救了芫溶,王淑芬对张家,尤其是李秀兰和张常岭,那份感激便化作了真切的亲近。
“淑芬妹子!忙活呢?”一个爽脆响亮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北方特有的敞亮劲儿。张家婶子李秀兰撩开那半截旧帆布帘子,探出身来。她身材敦实,圆脸盘红扑扑的,眼睛亮而有神,仿佛自带一股子驱散阴霾的热乎气。她手里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几块刚蒸好的、黄澄澄的窝头,还冒着热气。
“李姐!”王淑芬首起身,脸上立刻绽开真诚的笑容,迎了过去,“正晾衣服呢。哟,你这窝头蒸得可真好,暄腾!”
“嗨,凑合吃呗!刚出锅,趁热乎,给芫溶拿两块尝尝!”李秀兰不由分说,就把两块最大的窝头塞进王淑芬手里,“孩子那天可吓得不轻,得压压惊!咱家常岭说了,那木头要真砸下来……”她啧啧两声,摇摇头,脸上显出后怕的神情,随即又像驱赶晦气似的挥挥手,“不提了不提了!人没事就是万福!以后啊,咱们紧挨着,有啥事吱一声!远亲不如近邻嘛!”
她嗓门洪亮,话语像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砸出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芫溶抬起头,怯生生地喊了声:“李婶儿。”
“哎!”李秀兰响亮地应着,目光落到芫溶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欢,“芫溶丫头,多吃点!瞧这小脸瘦的,得补补!往后想吃什么,跟婶子说!别客气!”她又转向王淑芬,话题自然就扯开了,“对了淑芬,你家老焦还在厂里忙加固呢?这都几天不着家了……”
两个女人就站在两棚之间的空地上,隔着低矮的油毡边沿,热络地聊了起来。家长里短,厂里的消息,还有对未来何时能搬回房子的期盼。李秀兰的声音像个小喇叭,驱散了棚区里沉闷的空气。
王淑芬温言细语地应和着,脸上是搬来后少有的放松。
芫溶安静地听着,择豆角的手指却慢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母亲紧绷的神经,在李婶儿这爽朗的笑语里,正一点点地松弛下来。这份邻里间滋生的温情,像初春悄然钻出冻土的草芽,微弱却顽强,给这片灾后的灰暗底色,涂抹上一丝暖意。
这暖意,也渐渐融化了芫溶心头的惊悸。只是,每当隔壁传来那个沉稳的脚步声,或是李婶儿那声“常岭”的呼唤时,她那颗十五岁的心,还是会像被拨动的琴弦,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