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岭!常岭!你没事吧?”张家婶子李秀兰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
张常岭深吸一口气,撑着手臂,彻底从芫溶身上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刚才砸在地上的肩膀和手臂,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妈,我没事。”他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然后转向依旧在地、泪眼朦胧的芫溶,向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沾满泥土的大手。
那只手,宽厚,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停在芫溶眼前。手腕处,被粗糙的地面擦破了一片,正渗着细小的血珠,混着泥土,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芫溶的目光,从那伤口,缓缓移到他的脸上。
张常岭也正看着她。他眼中的惊悸己经褪去,重新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是一种确认她无恙后的放松,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显然吓坏了的小姑娘的、不易察觉的温和?那目光不再是隔着距离的匆匆一瞥,而是专注地、近距离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关切。
芫溶的心脏,在那目光里,又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比刚才还要剧烈。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可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她颤抖着,把自己冰冷、沾满泥污的小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只伸过来的大手里。
他的掌心滚烫,粗糙的茧子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触感。那只手猛地收紧,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来,稳稳地将她从冰冷泥泞的地上拉了起来。
芫溶双腿发软,站不稳,下意识地靠向身边的支撑。张常岭的手臂立刻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像一根坚实的支柱。
“芫溶!我的孩子!”王淑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吓死妈了!吓死妈了!你没事吧?啊?快让妈看看!”
芫溶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嗅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后怕终于彻底爆发,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身体在母亲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多亏了常岭!多亏了常岭啊!”王淑芬一边拍着女儿的背安抚,一边抬头看向张常岭,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泪水,“常岭,婶子……婶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是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常岭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顺手的事,王婶儿,人没事就好。”他的目光掠过芫溶哭得颤抖的肩头,在她沾着泥污和泪痕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自家棚子那边正焦急张望的母亲李秀兰,“妈,我去看看咱家棚子。”
他说完,便转身朝自家棚子走去。高大的身影在混乱摇曳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沉默,肩膀的轮廓似乎比刚才僵硬了一些。他经过刚才那根滚落的原木时,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那深深砸进泥里的木头,又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几颗沾满灰尘的玻璃珠子。
芫溶在母亲怀里抽噎着,泪眼婆娑地抬起脸,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背影。看着他弯腰钻进自家的防震棚,那深蓝色的工装身影在昏黄的油灯光晕里一闪,便消失了。
棚口的旧帆布帘子晃动着,隔绝了视线。
“先进生产者……”芫溶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这几个字,还有他刚才扑过来时,那瞬间放大的、带着惊悸和专注的眼神,以及那只拉住她的、粗糙滚烫的大手。一种混合着恐惧、感激和某种陌生悸动的复杂情绪,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她惊魂未定的心房。
棚顶缝隙间漏下的最后一线天光彻底消失,黑暗彻底笼罩下来,只有远处零星的光点和人们惊惶的呼喊还在夜色中浮动。
惊魂初定,她靠在母亲怀里,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帆布帘,固执地停留在隔壁那片昏黄的灯光上。
那里,有一个刚刚从死亡边缘将她拉回来的高大身影,带着一身尘土和汗水的味道,沉默地融入了那片混乱的、临时搭建的家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