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走后,苏清棠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在抖。
谢砚舟放下手里的古籍,抽走她掌心的纸袋。"我来。"他指尖拂过封口的旧胶水,轻轻一揭,纸页发出细碎的响。
半页线稿先滑出来。
是个穿蓝布裙的女孩,仰着头,发梢被风掀起,目光追着头顶的星子——那星子画得极密,从天花板垂落,在漫画馆的玻璃展柜上投下碎光。
苏清棠认出,展柜的木纹和她刚擦过的那组老柜子分毫不差。
"还有信。"谢砚舟抽出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边角泛着茶渍的黄。
信的开头是"清棠你好",爷爷的字迹。
但第二行就断了,墨迹晕成小团,像被突然打翻的茶杯浸过。
后半段换了另一种笔体,更瘦劲,写着:"苏老师傅说这孩子总在馆里看星星,我猜她是在等信——等一封从三十年前寄来的,关于未来的信。"
落款处有个模糊的签名,只余下"松"字的右半。
"松本?"铃木悠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个檀木匣,是谢砚舟喊来帮忙鉴定的日裔古籍修复师。"80年代中日有个青少年漫画交流计划,中方负责人是苏老师傅,日方代表里有位松本彻也。"她凑近看信,"这纸是日本美浓和纸,墨色是上海老周虎臣的油烟墨——那批交流生用的就是这两样。"
"所以这半页线稿..."苏清棠的手指抚过画里女孩的发顶。
"是松本先生未完成的作品。"铃木悠真打开檀木匣,取出张泛黄的剪报,"当年计划要求双方各画一幅'未来的漫画馆',松本先生的初稿寄到中国时,交流计划因故中止,这封信就卡在了邮路里。"
谢砚舟翻到信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有行铅笔字:"若你收到这信,替我问问那女孩,她等到星星了吗?"
"我们把它展出来吧。"铃木悠真突然说,"作为'未完待续'的象征。
让来看漫画的人接力画下去——就像当年那些孩子在信纸上写的,'故事不该停在邮戳上'。"
展览筹备的第三天,老程踹着辆破自行车冲进来。
车筐里堆着个铁饼干盒,盒盖磕得坑坑洼洼。"小苏!
我找到啦!"他掀开盒盖,一沓信纸飘出来,"当年我是交流计划的备选,日方代表给我们写过回信!"
苏清棠捡起最上面那张。
信纸边缘卷着,字却清清爽爽:"老程同学,你画的赛文奥特曼很有力量。
希望有一天,你能画出我梦中的城市——那里的漫画馆永远亮着灯,连星星都能落进玻璃展柜里。"落款是"松本彻也"。
"原来他真的寄了。"老程摸着信纸笑,眼角皱成核桃,"我还以为当年被老师当废纸扔了。"
周婶是闻着茉莉香来的。
她拎着袋刚买的青菜,探头看展柜里的信,菜叶子扫过玻璃:"这画我小时候见过!"她突然拔高声音,"在百货大楼的橱窗里!
那时候我蹲在地上看了一下午,我妈拽我走,我说'妈你看,这姑娘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她放下菜袋,从兜里摸出块糖纸。"我攒了三十年的糖纸,就为等这么一天。"她把糖纸贴在展柜玻璃上,糖纸是透明的,印着彩虹条纹,"当年觉得世界大得没边,现在才懂——"她指了指画里的星星,"原来它一首都在纸上等你。"
深夜闭馆时,苏清棠坐在展柜前。
线稿旁己经添了三页新画:小橘画了龙女趴在女孩肩头,发梢扫过星子;老程补了赛文奥特曼在窗外比手势,头镖闪着银光;周婶用糖纸拓了彩虹,盖在女孩发顶。
她拿起爷爷留下的蘸水笔。
笔尖悬在画纸空白处,突然想起林阿婆说的"抬头看天"。
"你是谁?"她写下第一句对话,"为什么在这里画星星?"
墨迹未干,谢砚舟的影子罩过来。
他捧着那本《清代星图抄本》,书页停在空白的星轨页。
他执起狼毫,在最末那颗星旁添了笔——不是星子,是道细弱的光线,像从漫画馆的窗户里漏出去的。
"这是..."苏清棠抬头。
"古人补星图,讲究'缺处有光'。"谢砚舟笑,"就像信没写完,故事还在继续。"
展览最后一晚,苏清棠检查展柜电路。
老电线在墙里发出滋滋声,她皱眉敲了敲开关。
谢砚舟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盖碗茶:"明早让电工来看看?"
"没事。"她拧了拧灯泡,暖黄的光刷地铺满展柜,"老东西总爱闹点小脾气。"
可她没注意到,墙根的电线皮正悄悄裂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