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棠是被手机闹钟闹醒的。
屏幕亮得刺眼,显示着"八月十五 20:00"。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床头柜上那封1998年的信还敞着,信纸边缘泛着旧茶渍——是爷爷的字迹,说今晚要去第三排书架最上层。
漫画馆的老挂钟在响。
她套上薄外套下楼,木质楼梯吱呀吱呀,像爷爷从前哼的小调。
第三排书架蒙着层薄灰,最上层那本《银河铁道之夜》原稿集还在,深蓝硬壳上"宫泽贤治"西个字被摸得发亮。
抽书时带落张便签,是今早从《宇宙奇航》里掉出来的,墨迹被岁月泡得发晕:"十五月圆夜,第三排书架最上层"。
苏清棠吸了吸鼻子,翻开原稿集。
第47页卡着张插画。
纸页边缘毛糙,像是从哪本书上裁下来的。
画里两个小孩坐在屋顶,左边的抱着本《铁臂阿童木》单行本,右边的捧着本线装古籍,都仰着头——月亮圆得像块月饼,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个小团。
"清棠?"
谢砚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拎着古籍修复箱,鞋跟沾着银杏巷的青石板灰:"周婶说你灯亮着,我顺道..."
话没说完,他己经凑到桌前。
指腹轻轻抚过插画边缘:"这纸..."
"和《清代星图抄本》的材质一样?"苏清棠想起他修那本古籍时,总说"这种竹纸放三百年都不脆"。
谢砚舟点头,从箱子里取出软毛刷。
刷毛扫过纸背,浮尘簌簌落下,露出行极小的字:"月亮只有一个,故事有千万种。"
"是爷爷的字。"苏清棠摸了摸,墨迹里混着点漫画原稿的水彩,"他画分镜时总蘸两种笔。"
手机在这时震动。
中村由纪的消息弹出来:"听说你们找到新画了?
我带样东西来。"
二十分钟后,日本漫画家抱着个红漆桐木盒推门。
盒盖掀开,露出叠泛黄的日文手稿,最上面夹着张照片——穿中山装的男人和穿和服的老人站在樱花树下,中间摊着幅画:左边是长着兔耳朵的月亮,右边是坑坑洼洼的月面图。
"我祖父的笔记里写,1987年有位中国漫画家来交流,送了这幅'双月图'。"中村由纪翻到某页,"他说,'漫画画的是心里的月亮,天文测的是眼里的月亮,但抬头时,我们看的是同一个。
'"
苏清棠突然想起爷爷的分镜笔记。
最后几页皱巴巴的,写着"要让看漫画的人,也想抬头看看天"。
"办个临摹会吧。"韩老师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
中学美术老师抱着一摞素描本,"小橘说你们在找月亮,我带了水彩笔。"
周婶跟着挤进来,手里提着塑料袋:"我把拆迁办的小王也叫来了,那小子小时候爱画变形金刚!"
老程拄着拐杖,腋下夹着本《赛文奥特曼》旧刊:"我画月亮上的怪兽基地,比现在的特效带劲!"
林阿婆端着青花瓷壶,茉莉香先飘了满屋子:"清棠啊,你爷爷走前说,月亮最圆的时候,就是故事该讲完的时候。"她拍了拍苏清棠手背,"但讲完不是结束,是该新的人接着讲了。"
展馆的灯全亮了。
小橘趴在桌上画渐变粉的龙女月亮,老程在奥特曼头镖上描月环,周婶把奶茶店画在月亮上,招牌写着"漫画味珍珠",小王蹲地上画变形金刚举月亮,谢砚舟在给林阿婆递毛笔,中村由纪用日文在纸角写"月よ、お疲れ様"。
苏清棠站在展柜前。
玻璃上倒映着满墙的月亮——有圆的,有缺的,有带兔耳朵的,有嵌着星图的,还有张画着两个小孩,一个拿漫画书,一个捧古籍,仰头望同一个月亮。
她摸出爷爷的分镜笔记,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谁用铅笔添了句:"漫画是画给未来的信,而月亮,是我们抬头就能看见的回信。"
窗外的月亮升到最高点。
银光照进来,落在展馆中央那盏"执笔者之灯"上。
灯芯突然颤了颤,暖黄的光晃了晃,像在眨眼睛。
苏清棠收拾画稿时,《银河铁道之夜》原稿又掉出张纸。
她弯腰去捡,月光刚好铺在纸上——是半张未完成的分镜,画着个女孩站在漫画馆门口,手里捧着本新的原稿集,封面上写着"星轨续章"。
凌晨三点,漫画馆的老挂钟敲了三下。
苏清棠把原稿集放回第三排书架最上层,月光透过橱窗,在书脊上投下道银边。
她关了灯,锁门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响动——像是纸页轻轻翻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