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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第三天，苏清棠蹲在修复区给《铁臂阿童木》旧刊换防潮袋时，听见谢砚舟喊她："清棠，你过来。"
她首起腰，看见他正捏着那本"空白练习册"，放大镜压在纸页上。"每页都有很浅的压痕。"他指尖轻叩纸面，"像是用铅笔用力写过，又被橡皮反复擦过——但擦不干净。"
苏清棠凑近。
果然，在第二十页右下角，能勉强看出些细碎的纹路，像被揉皱的星图。"这算什么？"她挠头，"爷爷收的破烂又多了个品种？"
"不是破烂。"谢砚舟从工具箱里摸出软毛刷，轻轻扫过纸面，"古籍修复里管这叫'隐书'。
有人想藏起内容，却藏不住书写的痕迹。"
门帘被掀起，铃木悠真抱着个金属箱走进来。
这位日裔修复师总穿着深灰工装，袖口沾着浆糊渍："听说有隐书？"他打开箱子，取出一盏巴掌大的紫外线灯，"试试这个。
有些碳基墨水遇紫外线会显形。"
谢砚舟按下开关。
冷白光扫过纸页的瞬间，苏清棠屏住呼吸——浅灰色的字迹像春芽般从纸纹里钻出来，歪歪扭扭铺满半页："我不能说出我的名字，但请你读出我的心跳。"
"是诗。"铃木悠真推了推眼镜，"铅笔芯含碳，擦的时候石墨颗粒嵌进纸纤维，紫外线一照就显形了。"
谢砚舟翻到下一页。
更多诗句浮出来："漫画纸太轻，载不动国仇家恨；钢笔字太重，写不全少年心事。"最后一页右下角，有行更小的字："如果三十年后你看见这些，替我告诉她——巷口蓝裙子的姑娘，我终究没能开成漫画馆。"
"蓝裙子的姑娘......"苏清棠突然想起前几天在旧书里发现的爷爷笔记，"爷爷说过，他年轻时在巷口遇见过穿蓝裙子的女孩，说要开漫画馆。"
老程拎着保温杯晃进来，正好听见。"这事儿我有印象！"他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我爸活着时总念叨，五几年有个从日本回来的漫画家，画了好多反战漫画，后来特殊时期被批，只能把稿子全烧了。"他压低声音，"我爸说，那人心疼得首哭，说'连纸灰都怕被风刮走'。"
"会不会就是他？"苏清棠指着书上的字，"诗里说'漫画纸太轻，载不动国仇家恨'，像经历过那些事的人写的。"
谢砚舟翻到书脊内侧，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拭。
被茶水晕开的标签慢慢显形："1958年7月，林氏旧书店捐赠。"
周婶正巧来送拆迁办新出的评估表，听见"林氏旧书店"立刻拍大腿："林阿婆！
银杏巷最老的住户，她年轻时确实开过旧书店！"她风风火火往外走，"我这就去问！"
半小时后，周婶扶着林阿婆进来。
老人手里攥着块蓝布，布角绣着朵小茉莉。"是他。"她摸了摸书皮，指甲盖蹭过"未完的星轨·续"几个字，"五八年夏天，他抱着这书来的，说'阿婆，我要去西北了，这书替我等个人——等一个会开漫画馆的姑娘，她会来读完它'。"
"蓝裙子的姑娘？"苏清棠轻声问。
林阿婆笑了，蓝布展开，里面是枚褪色的蝴蝶发卡："就是我。"她把发卡别在鬓角，"那时候我总穿蓝裙子，在巷口摆书摊。
他总来借《铁臂阿童木》，说'等我攒够钱，要在巷口开间漫画馆，让所有画不出来的故事都有地方藏'。"
展柜的玻璃映出老人的脸。
苏清棠突然明白爷爷说的"漫画是画给未来的信"——有些信，写在纸上会被烧，写在心里会腐烂，只能写在擦了又擦的纸页间，等三十年、五十年，等另一个守馆人来拆。
她把书放进新做的丝绒展盒，展签上用马克笔写："沉默之声——有些故事，不是为了让人看到，而是为了让人听见。"
闭馆前夜，苏清棠在锁门时看见个穿蓝裙子的女孩。
她站在"无字书"前，手指轻轻抚过纸页，泪水砸在展柜玻璃上。"谢谢你......"她声音发颤，"终于让我听见了你。"
苏清棠刚要上前，女孩却转身跑了。
她追出去时，只看见银杏叶铺成的路上，飘着枚和林阿婆同款的蝴蝶发卡。
深夜，谢砚舟在修复室整理工具。
他擦着那盏紫外线灯时，灯座缝隙里掉出张纸条。
捡起来，是行铅笔字，被擦得几乎看不清："如果她找到了，告诉她——我的漫画馆，开在每本被好好保存的旧书里。"
他把纸条夹进《清代星图抄本》，转身时，月光正好照在窗台上那本"无字书"上。
纸页间，隐约能看见无数未被擦净的字迹，在暗夜里轻轻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