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暖阁精致的雕花窗棂,在波斯地毯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新烤奶馒头的甜香、温热的牛乳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刨花味道——那是福伯新给两个孩子做的小木马散发的原木清香。
阿元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小脸严肃得像个小夫子。他面前摊开一本簇新的《看图识字》,胖乎乎的小手指点着上面一个墨迹清晰的大字。
“小豆子,看!”他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得意,“这个念‘火’!大火车的‘火’!”他努力模仿着福伯教他时的样子,小脑袋还用力地点了点。
小豆子挨着他坐着,身上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深灰色小骑装,洗得干干净净。他微微侧着头,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那个“火”字,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他跟着阿元小声念:“火……”
“对啦!”阿元开心地拍了下小手,又翻过一页,指着下一页更复杂的图案,“这个呢?这个念‘车’!呜——呜——小火车!”他鼓起腮帮子,模仿着火车的汽笛声,学得惟妙惟肖,逗得旁边侍立的小丫鬟抿嘴首笑。
小豆子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跟着念:“车。”
“火——车!”阿元把两个字连起来,拖长了调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豆子,“连起来!小豆子快念!火——车——!”
小豆子看着阿元充满期待的小脸,抿了抿唇,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也更清晰:“火……车。”
“哇!小豆子好聪明!”阿元欢呼一声,像只得意的小孔雀,猛地扑过去抱住小豆子,小脑袋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
小豆子被他扑得晃了一下,小手下意识地扶住阿元肉乎乎的背,脸上那点笑意更深了些,苍白的小脸也透出点健康的红晕。
福伯端着两碗温热的牛乳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暖融融的一幕。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心头的忧虑也被这阳光般的笑容冲淡了些许。
“小少爷们真用功!”福伯放下托盘,慈爱地看着两个凑在一起的小脑袋,“来,先喝牛乳,暖暖身子。”
阿元立刻松开小豆子,像只闻到鱼腥味的小猫,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亮地看向冒着热气的碗:“福伯福伯,阿元今天认了‘火车’!小豆子也学会啦!”
“哎哟,真棒!”福伯笑着夸赞,把碗递给阿元,又端了一碗给小豆子,“小豆子少爷学得真快。”
小豆子接过温热的碗,小声道:“谢谢福伯。”他小口啜着香甜的牛乳,长长的睫毛垂着,安静又乖巧。
阿元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嘴边留下一圈奶胡子,他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碗,又从小夹袄的兜兜里掏啊掏,这次掏出的不是核桃仁,而是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烤得焦黄喷香的奶酥饼。
他献宝似的掰开,把明显更大的一半塞到小豆子手里:“小豆子吃!可香啦!阿元昨天藏起来的!”
小豆子看着手里还带着阿元体温的奶酥饼,又看看阿元亮晶晶、满是分享喜悦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细密的糖粒沾在嘴角。
福伯看着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分着点心,阿元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小豆子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暖阁里,阳光正好。
阿元和小豆子认字的“课堂”暂时告一段落,福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用红绸布盖着的木托盘。
“小少爷们,猜猜福伯给你们带了什么新玩意儿?”福伯笑得一脸神秘。
阿元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像只闻到花香的小蜜蜂,“嗖”地一下凑到福伯腿边,踮着脚努力想掀开红绸布:“是什么是什么?福伯快给阿元看!”
小豆子也放下手里的识字卡片,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个托盘。
福伯笑着掀开红绸布——
“呜——!”
阿元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托盘里,赫然是一列制作极其精巧的微型火车模型!锃亮的黑色蒸汽火车头,拖着三节深绿色的车厢,车头烟囱、车灯、连接处的挂钩,甚至连车窗都雕刻得栩栩如生!铁轨是打磨光滑的深色硬木,一节节拼接起来,形成一个不大的椭圆形。
“小火车!真的是小火车!”阿元兴奋得小脸通红,围着托盘首蹦跶,“福伯福伯!阿元的小火车!呜呜呜——!”
小豆子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玩具,忍不住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凉光滑的火车头金属外壳。
“喜欢吗?”福伯看着两个孩子发亮的眼睛,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这可是老奴托人,照着咱们北平站里跑的真火车做的缩小模样呢!来,小少爷们,咱们把它装起来跑跑看!”
福伯将木托盘放在地毯中央,开始耐心地拼接轨道。阿元和小豆子立刻化身两个最得力的小助手,阿元负责递轨道片,小豆子则仔细地按照福伯的指点,把轨道卡榫对准,轻轻压紧。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专注极了。
很快,一个圆形的轨道拼接完成。福伯小心翼翼地把那列精致的黑色小火车头放在轨道上,又将三节绿色车厢连接好。最后,他拿出一个黄铜钥匙,插进火车头底部的一个小孔,拧了几圈。
“看好喽!”福伯松开手。
“呜——!”
伴随着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汽笛音(其实是福伯嘴里发出的),那列小小的黑色火车头,烟囱部位竟然真的冒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白色蒸汽!紧接着,车轮在轨道上“咔哒咔哒”地转动起来,带着后面三节绿色车厢,稳稳地沿着圆形的木轨运行起来!
“动了!动了!小火车跑起来啦!”阿元拍着小手,欢呼雀跃,小脸激动得通红,跟着小火车在轨道外围跑,“呜呜呜——快跑快跑!”
小豆子没有像阿元那样又蹦又跳,他安静地跪坐在轨道旁,清澈的眼睛紧紧追随着那列奔跑的小火车,小脸上满是惊奇和专注。
当火车头冒着那缕细细的白烟,“咔哒咔哒”地从他面前驶过时,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伸出一个小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冰凉的金属车身。
福伯坐在一旁,看着阿元绕着圈欢呼奔跑,看着小豆子安静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列承载着童真和蒸汽梦想的小火车在轨道上不知疲倦地循环,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
暖阁里充满了阿元清脆的“呜呜”声、火车模型“咔哒咔哒”的悦耳节奏,还有阳光、松木和牛乳混合的温暖气息。
窗外,顾沉舟不知何时己站在回廊的阴影里。他处理完兵工厂的紧急事务,本只是路过,却被暖阁里传来的欢快声音吸引。
透过半开的窗,他看到了地毯上奔跑的小火车,看到了绕着火车欢呼雀跃的阿元,也看到了跪坐在轨道旁、安静凝视着火车头、小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纯粹惊奇与专注的小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