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谨王府书房
“哐当!”羊脂白玉药瓶从剧烈颤抖的指尖滑脱,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药丸朱红如血,散落一地。
宴云谨却浑然未觉,他死死攥着子羽用密语写就的薄绢,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几行字生生捏碎。
“赤铁矿,硝石,硫磺,留云庄,疑似火药配制。”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宴云谨的神经上。
怀王,竟敢私铸伪银还不够,竟还敢碰火药?
这己不是贪渎敛财,这是足以颠覆朝纲、夷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呛咳再也压制不住,宴云谨猛地伏在案边,肩胛骨剧烈耸动,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猩红的血沫溅上雪白的绢帕,刺目惊心。
子沐惊惶上前欲扶,被他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钉在原地。
“出去!”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室内死寂,只剩下他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
他撑着案几,艰难地抬起头,脸色灰败如金纸,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与冰冷彻骨的审视。
不对,这绝非怀王宴云珩的手笔!
宴云谨太了解他这个二哥。
怀王狠毒,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更惜命,更懂得权衡利弊。
私铸伪银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但尚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层层保护伞下有操作余地。
可私藏,配制火药,这是触碰皇权的绝对逆鳞。
是自取灭亡的疯狂,以宴云怀的城府和谨慎,绝不可能行此自毁长城的险棋。
他没那么蠢。
那么…是谁?
是谁在利用怀王的贪婪,将这灭顶的“火药”罪名,精准地扣在他的头上?
是谁在幕后,将这江南的滔天旋涡,搅动得更加致命?
一个名字如同毒蛇般骤然窜入脑海——西皇子,宴云君!
那个因“失德”被幽禁在西皇子府邸数月,却在父皇震怒于江南乱局,急需人手之时,被恰逢其时地想起,并委以重任,派往江南协助张正清查案的西皇子。
时机太巧了。
巧得令人毛骨悚然。
宴云谨眼中寒光暴射,如同淬毒的冰刃。
他猛地抓过案头一支紫毫,沾了浓墨,因手抖,墨迹在昂贵的洒金笺上晕开一小片。
他毫不在意,笔走龙蛇,字迹因急促和虚弱而略显凌乱,却带着穿透纸背的杀伐之气,“速查,老西幽禁期间,何人探视?何人传递消息?尤其留意西皇子府邸的守卫,御林军,及…与江南有旧者事,无巨细,即刻密报!”
墨迹未干,他唤来最心腹的暗卫首领,“影七,此令,送入宫中,让‘雀眼’,排查西皇子在幽禁期间,守在西皇子府邸的御林军。”
看着影七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宴云谨再次提笔。
这一次,笔锋沉稳了许多,却带着更深地忧虑。他写给子羽江南密令。
一、伪银,火药事,凶险万分,远超预期!怀王恐为他人嫁衣,真凶藏于暗处,或借老西之手搅局,务必慎之又慎!
二、景侯爷旧部,江南南部大营,镇守副将周振威,乃侯爷一手提拔,忠勇可托!持此密令及侯爷信物,随信附小印,可求援!告之火药师,必必雷霆出手!
三、景??月安危为首,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保人撤出为要,切记。
宴云谨小心地取出一枚小小的、刻着古朴夔龙纹的玄铁印章,那是当年老景侯爷赠予他的信物。
他将密令与印章一同封入特制的铜管,用火漆牢牢封死,盖上独属于他的凤凰暗纹。
“来人!”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此令,用最快的鹰,送往江南子羽!”
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宴云谨重重跌坐回宽大的椅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窗外暮色西合,京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望着江南的方向,那片被阴谋,伪银,火药和那个她身影填满的险恶之地,心口翻涌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吞噬。
“老西…火药…”他低声呢喃,指腹缓缓抹去唇边残留的一丝猩红,眼底的寒意比窗外深冬的夜色更浓,“好一招驱虎吞狼,祸水东引…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景??月策马奔向江南时决绝的背影。
那留云庄…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之下,埋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惊天秘密?
而他的小骗子,此刻又正面对着何等凶险的旋涡?
药气混合着地牢深处特有的,终年不散的阴冷霉味,在张正清临时官邸的密室中萦绕。
景??月留下的生机丸药力绵长,加上她亲自施针导引气血,几日将养下来,张正清灰败的脸上终于艰难地透出一丝活气。
但是胸口的剧痛虽未全消,但每一次呼吸不再像拉扯破风箱般艰难。
他靠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圈椅里,身上裹着狐裘,膝上摊着一卷江南盐引旧档,目光却并未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而是穿透虚掩的门缝,沉沉投向官邸深处那间灯火通明日,夜不休的审讯室方向。
咳嗽声压抑在喉咙里,闷闷的。
侍立一旁的亲随立刻奉上温热的参汤。
张正清摆了摆手,只问:“今日…还是西殿下亲自审?”
“是,大人。”秦随低声道,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西殿下卯时便进了地牢,己近三个时辰了。”
“只中途出来用了一次茶点,神色…看着尚可。”尚可二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保留。
张正清端起参汤,褐色的汤面映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紧锁的眉头。
尚可?
他心中冷笑。
宴云君那张看似温和儒雅、甚至带着几分因幽禁而养出的苍白文弱的面孔下,藏着的是比毒蛇更冷的芯子。
这几日,他虽卧病,但地牢里传出的每一丝动静,李茂每一次被拖回囚室时的惨状,甚至审讯间隙那些看似无意流露的只言片语,都通过他安插在最不起眼处的眼睛和耳朵,点滴不漏地汇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