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阳升了起来。
阳光穿过城市的雾霾,却没有带来一丝温度。
刘梅一夜未眠。
她坐在冰冷的街边长椅上,首到天光大亮。
那条短信,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知道是谁发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她没有选择。
叶建国,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一根即将断裂的稻草。
上午九点半,她出现在了市法院的门口。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皱巴巴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出示了那条短信后,两名法警走了过来。
他们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对她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刘梅跟在他们身后,穿过空旷而安静的大厅。
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他们走进一部电梯,电梯里的空气很沉闷。
刘梅能看到金属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电梯在三楼停下。
走廊很长,两旁都是紧闭的房门。
法警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推开了门。
“进去吧。”
其中一人冷冷地说。
刘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
冰冷的白色墙壁,一张深色的长桌,几把椅子。
没有窗户,头顶的灯光惨白,照得人心里发慌。
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人。
是叶建国。
刘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佝偻着背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瞬间老了二十岁的雕像。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刘梅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建国……”
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叶建国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仿佛没有听到,也仿佛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刘梅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刘梅局促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想走过去,想坐下,想说些什么,但叶建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死寂的气息,让她不敢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是一种凌迟。
终于,叶建国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将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子中央,推向了刘梅的方向。
那动作很慢,很吃力。
刘梅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那是一份复印件。
最上面那行字,她看得清清楚楚。
【DNA亲子关系鉴定报告】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这不是真的……”
她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建国,这不是真的,你相信我!”
她绕过桌子,快步走到叶建国身边,想要去拉他的手。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那冰冷的眼神逼退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死灰。
“建国,你听我解释!”
刘梅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哭喊。
“是叶辰!一定是他干的!”
“他恨我们!他回来就是要报复我们,毁掉我们这个家!”
“这份报告一定是他伪造的!他想挑拨我们!建国,你不能相信他啊!”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叶辰的身上。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借口。
她哭得声嘶力竭,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叶建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他等她哭声渐歇,等她说到上气不接下气。
他才缓缓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二十多年前,他刚出生的时候,你为什么从来不抱他?”
刘梅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
叶建国没有看她,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看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记得很清楚,护士把他抱给你,你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你说,这孩子长得不像我们。”
“后来,只要他一哭,你就心烦,就让保姆把他抱到别的房间去。”
刘梅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叶建国没有停下,继续用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说着。
“叶凡出生后,你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你当时说了一句话,你说,这个才是我的好儿子。”
“我当时以为,你只是更喜欢活泼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多想过。”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被叶建国清晰地翻了出来,让她无所遁形。
“还有三年前。”
叶建国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是你跟我说,叶辰不学好,把他送去北境,让他吃点苦头。”
“也是你跟我说,托关系,一定要把他送到最危险的十三号禁区,说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磨掉他身上的劣根性。”
“我当时还觉得你狠心。”
叶建国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现在我明白了。”
他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在刘梅惨白的脸上。
“你不是想磨练他。”
“你是想让他死。”
刘梅的心理防线,在叶建国这句平静的陈述下,彻底崩溃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叶建国的裤腿。
“不是的!建国!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仰着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
“建国,你听我解释!我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啊!”
在叶建国那死寂的目光逼视下,她再也藏不住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她哭着,喊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她的声音尖利而扭曲。
“我们的亲生儿子……他……他生下来就有病!”
“医生说,他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他说……他说孩子可能活不长!”
“建国,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叶家必须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如果让他知道我们的儿子是个病秧子,我们都会被赶出叶家!你奋斗了那么多年的一切,就全都完了!”
“我当时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隔壁病房,那个孩子……他很健康,哭声很响亮……”
“我只是……我只是趁着护士不注意,把他和我们的孩子换了过来……”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建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
她哭喊着,为自己辩解着,试图用爱来粉饰自己那恶毒自私的行为。
审讯室里,只剩下她那凄厉的哭声。
她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丝一毫的理解。
然而,她没有。
她只看到,叶建国的脸上,那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