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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蘑被安置在洞穴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里。说是隔间,不过是用粗糙的兽皮和几块风化岩石勉强隔出的一点空间,地面铺着干燥的苔藓。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据点特有的浑浊气味,但比外面稍微好一些。
她像一具被拆散的破旧木偶,躺在苔藓上。身体的剧痛并未因脱离黑水而减轻,冰火冲突在魔源印记的压制下如同两股被禁锢的岩浆,在她脆弱的经脉里无声地咆哮、撕扯。魔气侵蚀带来的阴冷感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灼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颈后那个印记,在云涯靠近之后,它似乎变得异常“活跃”,一种被窥视、被标记的冰冷感觉如影随形,时刻提醒着她厉无咎的存在。
“吱呀——”
兽皮帘子被轻轻掀开,那股清冽如松针的气息再次飘了进来。
林小蘑的神经瞬间绷紧,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云涯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墨绿色药汁,散发着一股浓烈苦涩、夹杂着某种奇异草腥的味道。
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心安的和煦微笑。他走到林小蘑身边,自然地屈膝半跪下来,动作优雅得不像身处魔窟。
“醒了?”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感觉如何?黑水河的魔毒很麻烦,这是‘清魔散’,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侵蚀,减轻些痛苦。”
他将木碗递到林小蘑唇边。药气扑面而来,林小蘑下意识地偏开头,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咕噜声。她不信任他,不信任这里的一切。这个男人眼底深处的审视,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云涯的手稳稳地停在空中,没有丝毫愠怒。他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墨玉般的眸子里漾着理解的光:“很苦,我知道。但良药苦口,你现在的情况很糟,魔毒深入肺腑,加上你体内那两股失控的力量……若不清除魔毒,它们会加速你的崩溃。”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充满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她的生命着想。他甚至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对一个伤重之人的怜悯:“相信我,在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何对抗魔渊的侵蚀。喝下它,你会舒服很多。”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温润的语调能轻易瓦解人的防备。林小蘑混沌的意识里,求生的本能和对痛苦的恐惧短暂地压过了警惕。她太痛了,那魔气侵蚀的阴冷和冰火冲突的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迟疑着,嘴唇微微动了动。
云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动摇。他不再等待,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起她的后颈——他的手指修长、稳定,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指尖避开了她颈后印记的位置,却巧妙地让她无法用力挣脱。他将碗沿轻轻抵在她干裂的唇上。
“慢慢喝,别呛着。”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苦涩的药汁灌入口腔,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感,但随即,一股清凉之意确实从胃部升起,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冰泉流淌过滚烫的熔岩河床。那深入骨髓的阴冷魔毒,像是被这股清凉暂时压制、驱散了一些。身体内部那两股狂暴力量的冲突,似乎也因为这清凉的介入而稍稍平复,虽然依旧存在,但撕裂般的剧痛确实减轻了少许。
林小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发出一声细微的、近乎解脱的呻吟。生理上的痛苦缓解,让她的意识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云涯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脸上温和的笑意更显真切。他放下空碗,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白色软布。他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用布蘸了旁边陶罐里温热的清水,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林小蘑脸上凝固的黑水污迹和血痂。
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指尖偶尔隔着软布触碰到她溃烂的灼伤边缘,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他的眼神也显得无比专注,但那专注并非纯粹的关怀,更像是一个匠人在精心清理一件即将用于重要实验的材料。
“你的伤很重,”他一边擦拭,一边用那温润的嗓音低声说着,“不仅有魔毒,还有极寒与极热之力留下的双重创伤。普通的药物效果有限。我会想办法调配更合适的药膏。”他的手指停在她脸颊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痕上,指腹微微用力按了按,“这里的火髓之力残留很霸道,似乎……源自一种非常古老纯粹的火种?”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带着研究的兴趣,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紧紧锁住林小蘑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小蘑身体一僵。火髓!这是她体内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她对抗厉无咎微不足道的依仗!她立刻紧闭双唇,将头扭向一边,避开他的目光和触碰。
云涯的手停在半空,并未强求。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包容的表情,仿佛她的抗拒只是伤者闹的小脾气。他收回手,将软布放在一边,语气依旧平和:“不愿说也没关系。在魔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重要的是,你现在安全了。”
“安全?”林小蘑喉咙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如同破锣。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隔间外影影绰绰、眼神冷漠或贪婪的流亡者身影,最后又落回云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这里……安全?”
云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的笑意染上一丝无奈,但那无奈却显得如此真诚:“我知道这里的环境很糟,人心也难免叵测。魔渊求生,谁不是挣扎在生死边缘?但请相信我,”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小蘑脸上,墨玉般的瞳孔里映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诚恳,“只要我在,就没人能伤害你。你是我带回来的人,你的价值……或者说,你的‘特殊性’,值得我提供庇护。”
“特殊性?”林小蘑捕捉到了这个危险的词,心头警铃大作。
“能从无回崖坠落而不死,体内同时容纳如此狂暴的冰火之力而不崩溃,甚至……”云涯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颈后被衣领遮掩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还带着那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标记’。这本身,就是魔渊最大的奇迹之一。你的存在,对我解开魔渊某些核心秘密,或许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不再掩饰他的目的,但话语却包裹在“价值”和“奇迹”的糖衣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对“同伴”的期许。他伸出手,似乎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但在半途又收了回来,只留下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所以,安心养伤。你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宝藏,我会帮你稳定它。等你恢复一些,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比如,那个‘标记’的主人,还有……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停留,优雅地起身。离开前,他细心地为她掖了掖充当被子的破旧兽皮,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好好休息。药效会持续几个时辰,希望能让你睡个好觉。”
兽皮帘子落下,隔开了内外。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洞穴深处更浓重的浑浊气味。
林小蘑躺在冰冷的苔藓上,身体因为药效带来的清凉而暂时舒缓,但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
云涯的“温柔”,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他洞悉她的痛苦,精准地施以缓解,让她在极致的折磨中不得不依赖他。他点出她的“特殊性”,既是安抚(暗示她有利用价值所以安全),也是无形的威胁(提醒她己被看穿)。他提及“标记”和“想去的地方”,更是赤裸裸地表明他知晓她与厉无咎的关联以及她的逃亡本质。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确计算过的剂量。那温和的笑容,体贴的照料,恰到好处的关切,都是为了让猎物放下戒心,心甘情愿地走进他预设的轨道。他甚至毫不掩饰他对她“研究价值”的兴趣,却将其包装成共同探索魔渊奥秘的“合作”。
这比粗暴的拷问更令人窒息。厉无咎的压迫是赤裸裸的、如同山岳倾轧般的冰冷与强大,让人绝望得无法喘息。而云涯的“温柔”,则是温水煮青蛙,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他、信任他,最终将所有的秘密、乃至灵魂,都心甘情愿地奉上,成为他棋局上精致的棋子。
林小蘑闭上眼睛,药效带来的清凉感包裹着她伤痕累累的躯体,但颈后的魔源印记却在微微发烫,仿佛在与洞穴深处那双温润如玉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遥遥呼应。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冷。逃出厉无咎的魔窟,不过是坠入了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这个叫云涯的男人,他的“温柔”比魔渊的黑水更可怕。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记住——所有的善意背后,都标着冰冷的价码。她的身体是“宝藏”,她的痛苦是“数据”,她的挣扎……或许只是他实验记录里一段有趣的注脚。
活下去,似乎比死亡更加艰难。但体内那丝尚未完全熄灭的残烬,在冰冷的绝望中,依旧顽固地跳动着。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成为这个伪君子实验台上完美的标本。她必须找到新的破绽,哪怕这破绽通向的,是更深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