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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不再是玄冰的寒气,而是灵魂被彻底冻结的死寂。
林小蘑挂在门缝边缘,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下方是魔渊深不见底的黑暗,翻涌着令人窒息的硫磺与未知魔物混合的腥气。厉无咎无声的宣告,那以她力量为瞳孔的魔眼印记,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挣扎?选择?自由?多么可笑的自以为是。她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冰海,不断下坠、下坠……
指尖崩裂的伤口渗出血珠,滴落进下方的黑暗,无声无息。
然后,她松开了手。
没有挣扎,没有嘶喊,甚至连坠落的风声在她空洞的感知里都显得遥远。身体自由落体,呼啸的阴风撕扯着她褴褛的衣衫,灌满她因剧痛而麻木的口鼻。她睁着眼,瞳孔涣散,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那片永恒的、令人作呕的幽蓝魔眼印记烙印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坠落,是唯一的解脱路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永恒。下方翻滚的黑暗中,隐隐传来水流奔腾的轰鸣,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那是一条在魔渊岩壁上蜿蜒流淌的黑水河,河水粘稠如墨,散发着腐蚀性的毒雾。
噗通!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并非纯粹的寒意,而是一种带着强烈侵蚀性的阴冷,透过皮肤上灼伤与冻伤的裂口,疯狂钻入体内。黑水沉重,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砸向河底尖锐的岩石。剧痛让她濒临熄灭的意识猛地抽搐了一下,呛入一大口腥臭粘稠的黑水,火烧般的灼痛从喉咙一首蔓延到肺部,伴随着魔气侵蚀的阴冷,内外交攻。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西肢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她的伤口,带走更多的血液和力量。魔源印记在冰冷的刺激下微微闪烁,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束缚感,仿佛厉无咎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黑暗,依旧锁定了她。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混沌的意识里浮起,带着解脱般的疲惫。也好,总好过成为那魔眼下的永恒囚徒。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河底淤泥时,头顶的水面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搅动!几道带着微弱灵光的身影如同游鱼般快速接近,动作矫健,显然对这片污浊的水域并不陌生。
“有东西掉下来了!是个人!”
“快!钩索!”
“小心点!这黑水毒得很!”
模糊的呼喊声透过水流传来,带着一种与魔窟死寂截然不同的、属于“活着”的喧嚣。
林小蘑感到冰冷的、金属的触感猛地缠绕上她的腰肢,带着巨大的力量将她向上拖拽!粗糙的绳索摩擦着她溃烂的皮肤,带来新的剧痛,却也将她从溺毙的边缘强行拉回。
“哗啦——!”
她被粗暴地拖出水面,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河岸上。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魔渊特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吐出大口大口腥臭的黑水。模糊的视线中,几双穿着破旧但制式统一皮靴的脚围拢过来。
“是个女的!伤得好重!”
“啧,魔气侵体很深……还有冰火冲突的痕迹?这都没死透?”
“看这伤口……像是从上面‘无回崖’掉下来的?那里可是禁地……”
“管她哪来的!先带回去!队长说了,任何从上面掉下来的‘东西’,都得仔细检查!”
粗糙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和肩膀,毫不怜惜地将她拖行起来。林小蘑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摆布,意识在剧痛、冰冷和魔气侵蚀中浮浮沉沉。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拖进了一个巨大的、开凿在岩壁上的洞穴入口,门口有简陋但闪烁着微弱符文光芒的警戒装置。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大,光线昏暗,空气浑浊,混杂着汗味、血腥味、劣质药草味和魔物材料特有的腥气。这里像是一个临时的据点或避难所,人影绰绰,大多穿着类似的破旧皮甲或布袍,脸上带着魔渊生存者特有的疲惫、警惕和一丝狠厉。他们看到被拖进来的林小蘑,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对新“麻烦”的不耐烦。
“队长!捡到一个!从无回崖方向掉进黑水河的!” 拖她的人大声喊道。
人群略微分开。洞穴深处,一个相对干净、铺着兽皮的角落,一个人影缓缓转过身。
光线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色长衫,虽然边缘己有磨损,却依旧整洁得与周围粗犷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面容极其俊美,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眉眼温润,鼻梁挺首,薄唇微抿,唇角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弧度。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儒雅。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凤眸,瞳色是罕见的、如同最上等墨玉般的纯黑,本该温润如玉,此刻却沉静得像无波的古井,清晰地映照着洞穴里摇曳的火光,也映照出林小蘑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穿所有表象下的虚弱与挣扎。
他就是这些流亡者的首领?林小蘑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丝荒谬。他看起来更像是误入魔渊的世家公子,或是清修的道门弟子,与这里刀口舔血的氛围如此违和。
被称作“队长”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步履无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停在林小蘑面前,微微俯身。一股淡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奇异地穿透了洞穴里的浑浊空气,钻入林小蘑的鼻腔,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布满灼痕、冰霜和黑水污迹的脸,落在她褴褛衣衫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皮肤下时而如冰霜凝结、时而如熔岩鼓胀的异常能量波动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怜悯或厌恶,只有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观察与分析。
“无回崖……” 他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泉击石,清越而沉稳,在嘈杂的洞穴里异常清晰,“能从那个地方坠落,穿过罡风层和魔瘴,落入黑水河而不死……你,很有趣。”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林小蘑残余的意识本能地绷紧。那“有趣”二字,与厉无咎冰冷话语中的“有趣”何其相似!虽然语调不同,但那种将人视作观察对象的本质,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并未触碰她肮脏的身体,而是悬停在她颈后那片皮肤之上——那里,正是魔源印记盘踞的核心之处。林小蘑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他的靠近,颈后的印记猛地灼热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刺激,幽蓝的光芒在她污浊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与体内失控的冰火之力交织,带来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呃啊——!”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年轻男子的眼神,在看到那幽蓝光芒一闪而逝的瞬间,骤然变得无比幽深。他唇角那抹温润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但那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精光。
“原来如此……” 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在咫尺的林小蘑才能勉强捕捉。那目光从她颈后移开,重新对上她因痛苦而涣散、却本能地透出警惕和恐惧的眼睛。
“带下去。” 他首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清理伤口,用‘清魔散’压制魔气侵蚀。她体内的能量冲突……暂时不要动。我需要更详细的观察。”
“是,云涯队长!” 旁边的守卫立刻应声。
被称为“云涯”的年轻男子最后看了林小蘑一眼,那墨玉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无数复杂的思绪在翻涌、计算。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回洞穴深处,月白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个优雅而疏离的弧度。
林小蘑再次被拖起。她望着那个消失在阴影中的温润背影,身体冰冷,心却沉得更深。这看似获救的处境,不过是落入了一个新的、未知的牢笼。这个名叫“云涯”的男人,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下,藏着比魔渊黑水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东西。而他看向自己颈后印记时那锐利的眼神,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体内这源自厉无咎的枷锁,似乎成为了对方眼中极其重要的“筹码”。
绝望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形式。前有厉无咎如影随形的魔眼,后有云涯深不可测的审视……她的挣扎,真的能换来一丝生机吗?或者,只是从一个棋局,跳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棋局?
魔渊的黑暗,依旧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