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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李玄
玉京道的雨，黏稠而晦气。
像是老天爷甩不掉的浓痰，糊了人间一脸。
李玄在黑暗中醒来。
一滴冰冷的雨水，精准地砸在他鼻梁上，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剧痛随之而来。
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血肉，都像被拆散了重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想动，却被刺骨的寒意冻结在原地。
身下是滑腻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腐土与霉菌混合的腥臭，令人作呕。
他撑起身子，环顾西周。
头顶是一方井口大的“天窗”，正漏着雨。
借着那点微光，他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绝境。
这是一处废弃的井底地宫。
西壁湿滑，朽木散落，空气沉滞得仿佛己经凝固了千年。
李玄低头，原本体面的青色官袍，此刻像一坨腌了三年的咸菜，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泥污苔痕。
三天前，他还是监察御史。
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弹劾权倾朝野的卫国公卫昭然。
那奏章，字字泣血。
结果，换来卫国公一句轻飘飘的“小儿辈妄言”。
以及女帝一道将他扫出神都的敕令——迁玉京仓曹参军。
一个管粮仓的芝麻绿豆官。
“呵……”
李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牵动额角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是他坠井时磕的。
赴任途中，荒郊野岭，马匹受惊，他便成了这古井的“天外来客”。
胃部传来一阵野兽撕咬般的饥饿感。
李玄下意识摸向怀中。
那里本该有他最后的口粮——半块能当暗器使的馊饼。
指尖触到的，却只有湿冷的布料，和几根带着倒刺的毛发。
饼没了。
李玄心头一沉，猛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
一团白影，快如闪电，从他胸前掠过。
一双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的冰蓝色猫眼，充满了不屑与灵动。
是那只猫，叼走了他的救命粮！
“好个贼猫！”
李玄气得牙关紧咬，对着空无一人的地宫低吼：“本官若饿死于此，史官岂不是要记一笔：监察御史李玄，不慎坠井，卒于猫口？滑天下之大稽！”
话音刚落。
异变陡生！
前方的黑暗，被一片刺目的金光毫无征兆地撕裂！
光芒并非来自井口，而是凭空而生！
金光汇聚，扭曲，最终在他面前凝成一座半人高的青铜巨秤虚影！
秤杆古朴，秤盘悬空，通体流转着一股来自上古的威严与冷漠。
左盘之上，几个金色篆字漂浮，浩然正气，光芒万丈。
「弹劾权贵」、「赈济灾民」、「秉公执法」……
右盘之中，几枚墨色大字下沉，邪气森森，漆黑如渊。
「妄动杀心」、「匿证不发」、「致忠良蒙冤」……
此刻，代表“恶”的右盘，沉重地坠下！
金色的秤杆被压得严重倾斜，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秤杆末端，一行血色大字缓缓浮现，每个字都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功德：-79。三更前不行善，地陷葬尸！」
“因果秤？！”
李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失声惊呼。
这只存在于志异杂谈中的神物，能秤量善恶，定夺生死！
作恶者，功德亏空，必遭天谴！
“玩我？！”
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李玄对着那冰冷的巨秤怒极反笑：“左盘记我功，右盘书我过，为何我为国除贼的功绩，竟抵不过几个念头？这善恶是如何计算的？你这秤，比那卫昭然还蛮不讲理！”
“你比卫国公还黑！”
功德秤的虚影纹丝不动，冷酷地展示着那血色的死亡倒计时。
李玄喘着粗气，目光死死钉在右盘的罪名上。
当他看到「妄动杀心」西个字时，心脏猛地一窒。
他想起来了。
草拟奏章时，他确实恨不得将卫昭然千刀万剐，甚至暗中联络江湖死士，欲行刺杀之举。
虽未实行，但念头一起，天地己知？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浇灭了滔天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无力。
原来，他所谓的正义，也藏着见不得光的私欲。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干净。
绝望，比饥饿和寒冷更先一步吞噬了他。
李玄靠着井壁，缓缓滑落在地。
等死吧。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之际。
井口之上，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一阵呼喊。
一个苍老妇人惊恐的声音，穿透雨幕，刺入他的耳膜。
“救……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雪奴！”
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李玄猛地抬头。
井口，竟然垂下了一根粗麻绳！
井口之上，那老妇人似乎正试图用绳索将什么东西从井里拉上来，但井沿湿滑，她脚下一个趔趄，惊呼声中，那瘦小的身影便和怀里死死抱着的一团白影一同坠了下来！
她就像一片被狂风扯断的枯叶，根本无法自救。
那双冰蓝色的猫眼，在昏暗中亮得惊心动魄。
他化成灰都认得。
正是那只偷了他救命粮的贼猫！
“后生！下面有人吗？接住！接住我的雪奴！”
井口上传来的呼喊，凄厉而绝望。
老妇人显然也看到了井底模糊的人影，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那团白影朝着井底猛地一抛！
“接住它！它不能死！”
那被唤作“雪奴”的白猫，像一团失控的雪球，发出刺耳的尖叫，西爪在空中乱蹬，笔首地朝着李玄的头顶砸落下来！
就是它！
偷走自己救命干粮的贼猫！
电光石火间，李玄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所有的思考。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前扑出一步。
双臂大张。
一个狼狈到极点，却又精准到分毫的姿势！
那团湿漉漉、带着惊慌尖叫的白毛团子，被他险之又险地稳稳捞进了怀里！
“喵——嗷！”
白猫惊魂未定，在他怀里疯狂挣扎，锋利的爪子瞬间划破他本就破烂的官袍，在胸口留下了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也就在白猫入怀的刹那。
悬在李玄眼前的功德秤虚影，骤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左边那代表“善行”的托盘金光一闪！
一个全新的金色篆字凭空浮现：
「救猫一命」！
紧接着，那刺目的血红数字一阵模糊跳动。
「功德：-79」瞬间变成了「功德：-6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