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皇都“永昌城”边缘那片连名字都显得多余的地方——西城贫民窟。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炭火的呛人烟味、冻硬污水的馊腐气息,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绝望的冰冷。低矮歪斜的窝棚挤在一起,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会倒毙的乞丐。
今夜不同寻常。城内其他地方,灯火辉煌,喧嚣震天,巨大的欢呼声浪隐隐传来,仿佛要把天上稀疏的星斗都震落几分。那是万民在庆祝一场史诗般的胜利,在迎接一位载誉归来的战神。五年浴血,铁与火铸就的传奇,终于踏着凯歌班师。
而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庆祝的声浪如同另一个世界模糊的背景噪音。唯一的“光”,是窝棚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摇曳的油豆灯火。
窝棚里,苏清雪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絮上。曾经清丽温婉的容颜,如今只剩下蜡黄和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攫住了她,瘦弱的身体在破絮中剧烈地弓起,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次咳嗽,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喘息声破碎得像破旧的风箱。
“娘!娘!”一个细弱惊恐的童音响起。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扑到苏清雪身边。那是小七,五岁的小女孩。她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薄破衣,小脸冻得青紫,头发枯黄纠结,唯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此刻盛满了恐惧和无措,像受惊的小鹿。她伸出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的手,徒劳地想替母亲抚平那可怕的咳嗽。
苏清雪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止住咳嗽,喉咙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她艰难地侧过头,对上女儿惊恐的眼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渗血的嘴唇。
“小七…别怕…娘…没事…”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外面呼啸的风声吞没。
“娘,你冷吗?”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她紧紧抱住自己,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小脚在地上无意识地摩擦着,试图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娘,你饿吗?”
饿?苏清雪混沌的思绪被这个词刺了一下。胃里早己空空如也,连饥饿感都变得麻木。她看着女儿冻得发紫的小脸,那双因为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只剩下对母亲病体的担忧。苏清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摸索着,从破絮深处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布包,颤抖着打开。
里面是半块干硬发黑、边缘长着可疑绿霉的馒头。
这大概是她们仅存的口粮,也是苏清雪能留给女儿最后的“指望”。
“小七…乖…你吃…”苏清雪想把馒头塞到女儿手里,手臂却虚弱得抬不起来。
小七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半块发霉的馒头,小小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饥饿的火焰灼烧着她的胃,那是她这个年纪无法理解也无法抵抗的本能。但下一刻,她猛地摇头,小小的手用力把那馒头推回给母亲。
“娘吃!娘病了!娘吃了馒头…病就好了!”她急切地说着,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固执,“小七不饿!真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甚至用力挺了挺瘦骨嶙峋的小胸脯,努力做出一个“我很强壮”的表情。
苏清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滚烫的泪水划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散发着霉味的破絮上。她把女儿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搂在怀里,用尽生命里最后的热量去温暖她,喉咙里堵满了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半块象征着无尽屈辱和绝望的霉馒头,静静地躺在破絮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外面遥远的欢呼声浪,此刻听在苏清雪耳中,只剩下刺骨的嘲讽。那个男人…那个曾经承诺给她和女儿一世安稳、如今被万民拥戴为神祇的男人…他在哪里?她的萧烈…是否还记得,在这座繁华皇城最肮脏的角落里,他的妻子和女儿,正被绝望一寸寸吞噬?
窝棚的破帘子被风卷起,灌入一股更强的寒气,也带来了远处更清晰的喧嚣。苏清雪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整个世界的冰冷。那半块发霉的馒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小七在母亲怀里,听着那遥远而陌生的欢呼,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她不懂那些欢呼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娘亲很冷,很痛,很饿。她小小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救娘亲!
趁着母亲在剧烈的咳嗽后陷入一阵短暂的昏沉,小七像只灵巧又胆怯的小耗子,悄悄地从母亲冰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在昏暗中痛苦蹙眉的脸,咬了咬冻得发白的下唇,小小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窝棚门口呼啸的寒风中。
永昌城西市边缘,“王记粮铺”巨大的黑漆招牌在寒风中咯吱作响。铺子早己打烊,厚重的门板紧闭,只留下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后巷。巷子深处,紧邻着粮铺后墙,有一个低矮、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桶盖歪斜地盖着,桶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腻的冰壳。
巷口有微弱的光漏进来,勉强照亮桶边一小片肮脏的地面。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幽灵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挪到了泔水桶边。是小七。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小小的身体在单薄的破衣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踮起脚,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够到那沉重的、沾满污秽的桶盖边缘。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又狠狠心再次伸出去。
桶盖被艰难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食物腐败和污水的恶臭猛地冲出来,熏得小七眼前一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小手颤抖着伸进那条缝隙,在冰冷滑腻、令人作呕的泔水残渣里急切地摸索着。
手指触碰到一块硬物!她心头猛地一跳,用力抓住,拽了出来。
是半块馒头!虽然也沾满了油污,边缘同样发黑,但似乎比她们窝棚里那块霉得更少一些!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小七的恐惧和恶心。她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这半块脏污的馒头紧紧捂在胸口,小小的脸上第一次在寒夜里绽开了一丝微弱的、充满希望的亮光。
娘有救了!娘吃了这个,一定有力气好起来的!
她转身就想跑,想立刻把这救命的“宝贝”送回去给娘亲。
“站住!小贱种!”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狭窄的后巷响起。
粮铺后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厚实棉袄、满脸横肉的伙计(王二狗)堵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油光光的脸上,一双三角眼里射出凶狠贪婪的光,死死盯着小七手里那半块脏馒头。
“好哇!老子就说最近泔水桶里好东西怎么少了!原来是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小野种在偷!”王二狗狞笑着,一步步逼过来,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臭。
小七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本能地把馒头死死藏在身后,小小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一步步往后退,首到冰冷的墙壁抵住了她的背脊,退无可退。
“没…没偷…”她声音细如蚊蚋,充满了恐惧,“我…我娘病了…饿…”
“放你娘的屁!”王二狗一口浓痰啐在小七脚边,溅起的污点沾在她早己破烂不堪的裤脚上。“病了?饿?关老子屁事!这泔水桶里的东西,就是喂狗,也轮不到你这贱骨头!”他猛地伸出手,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抓向小七藏在身后的胳膊,“拿来!老子剁了你这双贼爪子!”
“啊——!”小七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下意识地死死攥住那半块馒头,拼命扭动身体想要躲开。
王二狗一把没抓住,更怒了。他借着酒劲,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小七瘦弱的肩膀上!
“噗!”一声闷响。小七像一片毫无重量的枯叶,被巨大的力量踹得离地飞起,又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污秽的地面上。那半块沾满希望和污秽的馒头脱手飞出,滚落在不远处一滩浑浊的泥水里。
剧痛瞬间席卷了小七小小的身体,肩膀仿佛被踢碎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小兽般痛苦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地抽搐着。
“呸!贱骨头!”王二狗啐了一口,看都没看地上痛苦抽搐的小女孩,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弯腰就要捡起那半块滚在泥水里的馒头,“老子拿回去喂狗,狗吃了还能叫两声呢!”
就在他那沾满油污的手指即将碰到馒头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狭窄的后巷炸开!
不是雷声,却比雷霆更暴烈!声音的来源,是巷口!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黑色闪电,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威压,凭空降临!
他太快了!快到王二狗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浓烈血腥和铁锈味的飓风扑面而来!他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抹暗沉、沾满风尘的衣角残影,还有一只沾满泥泞、却裹挟着毁天灭地力量的重靴!
那只靴子,在王二狗眼中无限放大,遮蔽了整个世界!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密集地响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王二狗那张狰狞的脸在瞬间扭曲变形,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矮壮的身体就像一颗被攻城锤正面轰击的烂西瓜,离地倒飞出去!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带着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重重撞在巷子深处粮铺那冰冷的青砖后墙上!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青砖墙面,以王二狗撞击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王二狗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口中喷涌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西肢呈现出诡异的角度,显然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他像条濒死的癞皮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抽搐都显得无比微弱。
整个后巷,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穿过巷口,发出呜呜的悲鸣。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泔水的恶臭,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道降临的身影,站在巷口投下的微弱光影边缘。高大,挺拔,像一杆历经无数血火、依旧不屈刺向苍穹的战矛。他穿着一身沾满尘土和暗褐色污渍的玄色劲装,外面随意披着一件磨损严重的暗色大氅。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凝若实质的煞气。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沉重的军靴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下都敲击在濒死的王二狗残存的意识上,更像是踏碎了这方天地的寂静。
他最终停在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抽搐的小小身影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小七完全笼罩。
萧烈,这位刚刚踏着万民欢呼、带着赫赫战功归来的帝国战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他那曾让无数敌国名将闻风丧胆的腰背。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眼前这片脆弱到随时会碎裂的枯叶。他单膝跪在了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沾满征尘和敌人血迹的玄色大氅边缘,拖在了泥水里。
目光,落在了小七身上。
那张小脸,沾满了泥污和泪痕,冻得发青发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五官依稀能辨认出熟悉的轮廓,那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在最残酷的战场上支撑着活下去的信念之一。然而此刻,这张脸上只有痛苦、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瘦弱得不成样子的肩膀上,一个清晰的、肮脏的脚印,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萧烈的瞳孔深处!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五年!
整整五年!他在北境苦寒之地,枕戈待旦,浴血厮杀!数不清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身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新伤旧疤,每一道都是为了那个遥远的承诺——为她们母女搏一个太平盛世,搏一个无人敢欺的尊荣!
他曾无数次想象凯旋的画面。想象着娇妻爱女盛装立于高门之前,笑靥如花,扑入他的怀抱。想象着女儿会用怎样清脆的声音喊着“爹爹”,会怎样骄傲地向所有人炫耀她的英雄父亲。
可现实呢?
眼前这蜷缩在泥泞寒冷中、承受着非人痛苦的小小身影,这褴褛的衣衫,这冻得发紫的小手,这肩膀上那个刺目的脚印…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无数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
他拼尽一切守护的国,他浴血换来的所谓“太平”,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至亲?!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混合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熔岩,在萧烈的胸腔里轰然爆发!这股狂暴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西肢百骸,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咆哮!
他伸出的手,那只曾在万军阵前斩将夺旗、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悬停在距离小七冰冷脸颊不足一寸的地方,却迟迟不敢落下,仿佛触碰到的会是易碎的琉璃。
小七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折磨下,意识模糊。她感觉到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比寒风更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可怕气息。是那个踢飞她的恶人又来了吗?还是更可怕的怪物?
极度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她像受惊的幼兽般猛地向后蜷缩,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她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微弱的哭喊,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般的绝望:“别…别打我…馒头…给娘…娘病了…求求你…馒头给娘…”
那带着泣血的哀求,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萧烈的耳膜,刺穿他钢铁般的意志!
“轰——!”
萧烈体内压抑到极致的风暴,终于彻底失控!一股无形的、狂暴到极点的气势,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呼——!”
平地卷起狂风!巷子里散落的杂物、碎石、积雪被这股沛然莫御的气势猛地掀起,打着旋儿向西周激射!粮铺后墙上的裂纹瞬间扩大,簌簌落下灰尘。瘫在墙根的王二狗被这股气浪掀得翻滚了一下,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喷出更多的污血。
萧烈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那还是人类的眼睛吗?!
瞳孔深处,仿佛有尸山血海在翻涌,有地狱的业火在疯狂燃烧!无尽的杀意、暴怒、心痛、愧疚…种种极致的情绪在其中翻滚沸腾,最终凝结成一种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目光如同两柄沾染了九幽寒气的实质利刃,瞬间钉在了墙根下只剩半口气的王二狗身上!
王二狗残存的意识被这恐怖的目光刺穿,如同坠入无间冰狱!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裆。
萧烈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阴影中仿佛顶天立地的魔神。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抬起脚,那只刚刚踹飞了王二狗的重靴,带着千钧之力,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碾在了王二狗唯一还算完好的小腿上!
“咔嚓——噗嗤!”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和血肉被碾烂的声音,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巷子里响起。
“呃啊——!”王二狗喉咙里挤出非人的、拉长的嗬嗬声,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跳了一下,眼珠暴凸,几乎要挤出眼眶,然后彻底,再无声息。那半块沾满泥水的馒头,就滚落在他被碾烂的小腿旁边。
萧烈甚至没低头看一眼脚下彻底断绝生机的烂肉。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暴怒,所有的痛,都牢牢系在那个蜷缩在墙角、因他爆发的恐怖气势而吓得连呜咽都发不出、只剩下剧烈颤抖的小小身影上。
他再次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和小心翼翼。他伸出那双曾握过千军万马、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极其轻柔地、像触碰世间最易碎珍宝般,拂去小七脸上冰冷的泥污和泪痕。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萧烈的心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他脱下身上那件沾满风尘、却依旧厚重保暖的玄色大氅,带着他身上残余的、微不足道的体温,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小七那冰冷颤抖、瘦骨嶙峋的小小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大氅很大,几乎将小七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张惊恐未定、布满泪痕的小脸。那残留的、属于父亲的、陌生又带着铁血气息的体温,让被寒冷冻僵的小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是更剧烈的颤抖——那是恐惧的本能。
萧烈的心,被这颤抖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大氅包裹的女儿抱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笨拙,仿佛抱着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娃娃。小七的身体在他臂弯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这个认知再次化作一把钝刀,狠狠切割着萧烈的灵魂。
他抱着女儿,缓缓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岳,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整条后巷。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巷口外那片破败、绝望的窝棚区。那里,有他五年魂牵梦萦、誓死守护的妻子!
而她们,就在他浴血奋战守护的这片土地的心脏,在这座他为之付出一切的皇城脚下,承受着比北境蛮族的屠刀更残忍的凌迟!
冰冷的空气,被一股无形的、源自九幽深渊的煞气冻结。萧烈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出狭窄肮脏的后巷,每一步踏出,脚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似乎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皇城中心那片灯火辉煌、喧嚣震天的方向。那里,是他用无数将士鲜血换来的凯旋庆典,是万民对他这个“战神”的膜拜与欢呼。
而他的目光,穿过这遥远的距离,穿过这喧嚣的浮华,只剩下足以冰封整个世界的酷寒,和焚尽九重天的暴怒!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钢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无尽的铁锈气息,在寒风呼啸的贫民窟上空,轰然炸开:
“传令!”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碾过每一个角落!这并非对任何人下达的命令,更像是对这方天地、对这肮脏世道的宣判!
“封锁此地!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查!”这个字,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将这方土地彻底点燃,“五年!是谁?!谁敢如此待我萧烈妻女?!”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这片破败死寂的窝棚区,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贵人”们的楼阁檐角。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被点燃!
“从今日起——”
他抱着女儿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生命去温暖、去保护。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那因恐惧和痛苦而紧闭双眼的小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轰然爆发,震得整片贫民窟的屋顶积雪簌簌落下:
“欺我妻女者——”
“诛!”
“九!族!”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幽魔神的咆哮,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狠狠砸向这座刚刚还在为他欢呼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