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的瞳孔猛地一缩,浑浊的眼睛里像是骤然亮起了一簇火苗,却又在瞬间被巨大的不信任给浇灭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建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建国,你…你发烧说胡话呢?这种时候,你别拿我开涮了……”
进钢铁厂?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铁饭碗,是吃商品粮的工人身份!
是他们这些泥腿子想都不敢想的天堂!
那可是全县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别说他一个农民,就是有点门路的城里人,想进去都得脱层皮。
哪是那么容易的?
“谁拿你寻开心了?”
陈建国一拍炕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
“哥,以前是我混蛋,不着调。但现在,你看我啥时候跟你说过半句假话?”
他的眼神像黑夜里的火把,明亮又灼人。
“你就说,你想不想!只要你想,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
陈建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纠结地绞在一起。
“想……谁不想啊……可,可我这要是进了城,家里咋办?”
他那刚燃起一点希望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愁容重新爬上了脸。
“咱爹还在县城医院里躺着,娘一个人在家,地里的活儿谁干?还有大丫小丫她们俩,总得有个人照应着……”
“哥,你糊涂啊!”
陈建国真是又气又急,他抓住陈建军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就为了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刨土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
“你进了厂,拿的是工资!我上山打猎,也能换钱!咱俩加起来的收入,不比种那点苞米杆子强一百倍?”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敲打着大哥的心。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就不想挺首腰杆,让你未来的老丈人看看,他瞧不上的女婿,转眼就成了吃商品粮的工人?”
“你就不想让吴小凤风风光光地嫁给你,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个城里来的小子抢走??”
这番话,句句都戳在了陈建军的心窝子上。
是啊,他怎么不想?
做梦都想!
就在这时,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胡翠花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走了进来。
她把碗重重地往炕桌上一放,眼圈还是红的,瞪着陈建军。
“你弟弟说得对!你就是个死心眼儿的榆木疙瘩!”
显然,刚才兄弟俩的对话,她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建国有门路,这是多大的福分?这是老天爷睁眼了啊!你还在这儿扭扭捏捏,前怕狼后怕虎的!你是想气死我老婆子吗?”
胡翠花越说越激动,指着陈建国。
“你看看你弟!现在家里里里外外,哪件事不是他操持的?他说有法子,那就肯定有法子!你还信不过他?”
她转过头,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儿啊,听娘一句劝。这机会要是错过了,你这辈子都得后悔!你进了厂,成了工人,那就是有身份的人了!那吴家的门槛,咱们就能踏平了!小凤那丫头,不就有着落了吗?”
母亲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建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和绝望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信心十足的弟弟。
终于,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我去!”他一拳砸在炕上,“我去!只要能进厂,我啥都听你的!”
“好!”陈建国一拍巴掌,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才是我哥!”
他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随即又问道:“娘,那吴老二给小凤姐找的那个城里人,叫啥名?在哪个钢铁厂?”
“还能是哪个厂,不就是县里最大的那个胜利钢铁厂呗!”
胡翠花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好像叫……叫啥张小铁的,听着就不是个正经名儿。”
胜利钢铁厂?
张小铁?
陈建国心里顿时有了底,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弧度。
他对李大富的能量有信心,更对自己手里的筹码有信心。
一个普通工人而己,还真能翻了天不成?
他站起身,对着还在发愣的大哥和母亲干脆利落地说道:
“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娘,你明天把咱家那块新扯的蓝布,还有我之前拿回来的麦乳精、罐头都找出来,包好了!”
胡翠花和陈建军都愣住了:“建国,你这是要干啥?”
陈建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干啥?”
“哥当工人,我去提亲!”
“咱们明天就上吴家,把这亲事,给他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