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外来客
痛---
不是皮开肉绽的锐痛,也不是脏腑移位的闷痛。是一种更本质、更彻底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无形的巨手从某个温暖的巢穴里硬生生扯出,投入冰冷的、高速旋转的混沌洪流。寻屿的意识在无边的虚无中尖叫、翻滚,无数破碎的光影——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同事模糊的惊呼、仪器爆裂的火花——像被砸碎的万花筒,疯狂地切割着他的存在感。
然后,是坠落。
如同被宇宙吐出的垃圾,他感觉自己正以骇人的速度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屏障。周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浑浊的、带着硫磺与铁锈腥气的风,狠狠灌入他无形的“口鼻”。风里裹挟着沙砾,抽打着他的意识。下方,一片苍茫、贫瘠、昏黄的大地急速放大。嶙峋的山脊如同巨兽的肋骨,蜿蜒的河流反射着夕阳仅存的、病态的橘红。
“不——!”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下一秒,剧烈的撞击感粉碎了一切思维。
……
冷。
刺骨的冷,深入骨髓,带着潮湿泥土的腥气和某种腐烂植物的霉味。
寻屿猛地睁开眼,视野却一片模糊,只有扭曲的光斑和重影。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喉咙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想咳嗽,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意识像沉在冰冷泥潭里的破船,艰难地一点点上浮。
“我在哪…实验室…爆炸了?”
零星的记忆碎片闪过,随即被更强烈的陌生感淹没。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头和硌人的枯草,空气里弥漫着他从未闻过的、混杂着牲畜粪便、柴火烟灰和某种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气味。远处隐约传来听不懂的、短促而粗粝的呼喝声,还有…狗吠?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完全不听从指挥。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偏过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只有少量的酸水和苦涩的胆汁。
视觉终于开始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个巨大的破洞。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被野兽啃噬过,透进一小片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几缕蛛网在破洞边缘随风飘荡。他正躺在一座…破庙的角落里?墙壁是夯实的黄土,布满裂纹和污渍,角落里堆着些辨不清原貌的破烂。神龛早己倾颓,只剩半截泥塑的残肢断臂倒伏在尘埃里,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注视着下方蝼蚁般的生灵。
庙里不止他一个。
几个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死气。一个蜷缩在他不远处的小小身影,似乎是个半大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正用一种混杂着惊恐和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
“嘶…”寻屿试图挪动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新身体”:一件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麻布短褐,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污渍(很可能是血迹)。手臂细弱,皮肤粗糙皲裂,布满了冻疮和细小的伤痕。这绝不是他那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略显亚健康但绝对干净的身体!
穿越?!
这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脑海。实验室事故…撕裂感…坠落…陌生的身体和环境…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结论。
“吱嘎——”
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篝火灰烬西散飞扬,也吹熄了庙内本就微弱的光线。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裹着一件脏兮兮的羊皮袄,腰带上斜插着一柄无鞘的、锈迹斑斑的短剑。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跟班,手里拎着粗糙的木棍。三人的目光像秃鹫一样扫过庙内的流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
“晦气!就剩这些干柴棒子了?”大汉粗鲁地啐了一口,浓痰落在离寻屿不远的地上,“喂!老规矩!想在这破地方喘气的,把身上值钱玩意儿,还有吃的,都给老子交出来!”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寻屿完全听不懂的口音,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清晰无比。
庙内的流民一阵骚动,恐惧像瘟疫般蔓延。有人瑟缩着往后躲,有人绝望地摸索着自己空瘪的行囊。那个偷看寻屿的孩子吓得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浑身发抖。
寻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烈的求生欲暂时压下了穿越带来的眩晕和恐惧。他努力蜷缩身体,尽量让自己融入角落的阴影里,同时大脑疯狂运转:“怎么办?语言不通!身体虚弱!这伙人明显是地头蛇,硬拼就是找死…”
“磨蹭什么!”大汉不耐烦地一脚踹翻一个动作慢的老者。老者闷哼一声,蜷缩在地,怀里滚出一个干瘪的、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某种植物的块茎。一个跟班狞笑着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靠近门口的一个角落,一个同样瘦弱的孩子似乎想护住自己怀里仅有的半块硬得能砸死人的粟饼。大汉的一个跟班眼尖,一步上前,粗鲁地伸手去夺。
“别…别动它!这是我娘…”孩子带着哭腔,死死捂住胸口。
“娘?”跟班嗤笑一声,眼中凶光毕现,“老子就是你爹!”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向孩子的脸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破庙里炸开!孩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怀里的粟饼也掉落在肮脏的地上。跟班得意地弯腰去捡。
庙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少年压抑的抽泣。
寻屿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断裂的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愤怒、无力感、以及对这个野蛮世界的深深恐惧交织在一起。他死死盯着那个施暴的跟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却因虚弱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就在那跟班的手指即将碰到粟饼的瞬间——
“咻!”
一道黑影,快得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出洞,带着一股凌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向那跟班的手腕!
那并非利器,似乎只是一根前端被削尖的硬木短棍。然而其速度、角度、狠辣,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
“啊!”跟班猝不及防,手腕剧痛,触电般缩回手,只见腕骨处己被戳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黑影的来源——破庙最阴暗的角落,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
比寻屿看起来略小,同样衣衫褴褛,但骨架匀称,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他靠墙坐着,一条腿曲起,姿态看似放松,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线紧绷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寻屿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冻彻骨髓的冰冷。那冰冷中,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一种对生命近乎漠然的杀伐之气。他手中,正握着那根滴血的尖木棍,像握着一柄真正的剑。
空气仿佛凝固了。大汉和另一个跟班脸上的狞笑僵住,随即化为暴怒。
“小杂种!找死!”受伤的跟班捂住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眼中凶光毕露,抄起木棍就朝那角落里的冰冷少年扑去!
大汉也拔出腰间的锈剑,脸色阴沉:“给我废了他!”
紧张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破庙内剑拔弩张!寻屿的心脏狂跳,他知道,平静彻底打破了。而那个角落里的冰冷少年,在两根木棍和一把锈剑的围攻下,依旧保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只有握着尖木棍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凌乱的黑发,第一次,锐利如刀地扫过寻屿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牢牢锁定了扑来的敌人。
风暴,就在这破败的神庙里,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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