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道环线大陆第二区域与朝阳大陆之间,最快的方式并非依赖铁管军那横贯大陆、时刻表精确到秒的磁轨高铁。
而是在一个无风的晴朗清晨,搭上一艘外壳锈迹斑斑但引擎经过非法强化的走私快艇,径首冲入那条被称为“恶魔咽喉”的狭窄海峡。
塔斯汀半岛如巨兽染病的獠牙探入海中,与对岸福夏半岛嶙峋的黑色玄武岩峭壁隔水相望,天气澄澈时甚至能看清对岸峭壁上废弃雷达站的轮廓,快艇全速冲刺下仅需半日便能撕开浪涛抵达彼岸。
然而这片没有红雾缠绕、被阳光暴晒的海域,却是红北合众国版图上最污秽的溃疡。
海峡上空盘旋的不是海鸟而是挂着骷髅旗的侦查无人机,水下暗礁间埋设着叛军自制的声波水雷,两岸半岛陡峭崖壁的洞穴里至今仍隐匿着未被肃清的武器作坊和信号中继站。
这里是有名的“黑三角”,在赤道环线七大都护府的钢铁洪流碾碎大陆腹地的反叛军主力之前,此处盘踞着数以百计割据的军阀、海盗头子以及被北方大陆惊恐地称为“混沌之子”的亡命军团,他们残存的幽灵至今仍渗透在咸腥的海风里。
因此,在福夏半岛断崖之巅、由曾经的叛军宫殿和防爆合金拼接改造而成的“灰烬大厅”分部,借着背靠北方三个大陆的以及整个“红北合众国”的威势,其悬赏光幕上翻滚的多是浸透血色的暗单:
某位铁管军天才少校的行程路线被标上天价,邻国能源管道阀门坐标的悬赏用加密虚拟货币结算,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全息影像要求活捉具备稀有抗体的红雾幸存者。
讽刺的是,在这座弥漫着劣质合成酒精与枪油气息的钢铁巢穴中,兑换赏金窗口前排队的常客,正是那些脸颊烙着叛军刺青或脖颈挂着子弹项链的山匪头目。
他们嚼着合成烟草,眯眼打量着每个提着冷冻头颅或数据芯片来交割的独行者,粗糙的手指在腰间枪柄上无意识地,心底盘算着对方鼓胀的报酬袋是否值得在归途的暴风雨中策划一场“意外”。
即便没有猎物可撕咬,他们也会瘫在液压椅里,用沾满油污的合金义肢敲击着吧台,啜饮着灼喉的私酿火箭燃料,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如何用生锈的切割锯肢解了铁管军的侦察机甲,或是虚构某次深入红雾核心区劫掠古代武器库的“传奇”
——这些粗粝的谎言与海港外永不止息的阴沉浪涛声交织,构成了黑三角地带永不落幕的死亡背景音。
向来人声鼎沸如同沸腾熔炉的灰烬大厅分部,此刻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合成酒精滴落金属地面的粘稠声响、通风管道锈蚀轴承的摩擦声、甚至角落里电子屏电流的微弱嘶鸣,都在凝固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钉在前台那个身影上——戴着由暗红合金铸造的恶龙颚骨面具的男人,指节正缓缓叩击着布满弹痕的钛合金台面。
每一次叩击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脏上。
“操……真是‘毒龙’尼德霍格?”绰号“血疤”的强盗首领蜷缩在液压椅里,声音压得比生锈齿轮的转动还低。
他布满刀疤的脖颈上青筋虬结,冷汗却浸透了兽皮坎肩的鬃毛边缘。
“不会错的,那个面具……没人敢戴……”
那双曾剜出俘虏眼珠都不眨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桌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听说他上次屠杀‘鬣狗帮’……把人当零件拆了塞进引擎……玛の……老子刚刚看了一眼不会被挖眼珠吧?”
旁边穿着褪色迷彩服的游侠“鼬鼠”抖得更厉害了。
他战术手套的纤维布料摩擦着合成树脂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仿佛那夜的声音又钻进耳蜗深处。
“悬赏五……五百万的克罗斯……”他喉咙里挤出气音,瞳孔因恐惧而扩散,“那晚我们在废车场扎营……隔着两座山丘啊!风里全是他的嚎叫……不是人声……像……像被活活塞进粉碎机的鬣狗!最后那几声求饶……带着血泡破裂的‘咕噜’响……”
他猛地捂住耳朵,仿佛那早己消散的哀嚎正化作无形的毒针,重新刺穿他的耳膜。
吧台边一个醉醺醺的壮汉无意识碰倒了锡制酒杯,“当啷”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开!
整个大厅的人瞬间集体屏息,几十道惊恐的视线扫向尼德霍格叩击台面的手指——那覆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指尖,连停顿的节奏都未曾改变。
余音如同丧钟般在大厅死寂的空气中震颤。
“我是尼德霍格。”
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的金属滤网,带着一种非人的嗡鸣,如同生锈的齿轮碾过冻土。
“你们应当都听过我的名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在场众人的脊椎。
“现在,我要成立自己的军团。从赤道环线的废渣堆开始,向南——”
他覆盖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南方,仿佛要撕裂空气。
“一路征服。需要些……有经验的狗。”
“军团?!”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铁块砸进冰水。
死寂瞬间被煮沸!
液压椅腿在合金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几十个亡命徒猛地站起,撞翻的锡杯叮当滚落。
血疤强盗首领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涨成紫红,他身旁的游侠鼬鼠则因过度震惊而失手捏碎了合成树脂杯柄——那可是悬赏近千万的军阀都不敢首视的“毒龙”!
他要“开宗立派”?!
凶残?
那正是这片废土最硬的通行证!
面具下可能藏着的剥皮狂魔?
在渴望攀上权力残骸的鬣狗眼中,那不过是领袖勋章上的血腥点缀。
无数道目光瞬间燃烧起来——跟住这条恶龙的尾焰,舔舐他撕开的血肉,或许就能从阴沟里的老鼠,蜕变成未来新王国拱门上的石像鬼!
“至高的尼德霍格大人!”
一个脸上带着弹片灼痕的瘦高男人率先冲出人群,他布满油污的夹克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声音因狂喜而嘶哑变形。
“我的头只值五十万!但我的刀永远渴望着更强的血!求您……让我做您靴底的泥!”
他几乎是匍匐着贴近前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金属上。
“蠢货!”角落里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情报贩子低骂,“灰烬大厅的电子眼后面全是铁管军的秃鹫!你他妈自爆悬赏金是嫌绞索不够快?!”
尼德霍格却只是微微偏头,面具空洞的眼窝扫过跪地的男人,如同打量一块路边的石子。
“强弱?”
那金属滤网后的声音淡漠得令人骨髓结冰:
“食尸鬼克罗斯的爪子,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剑——”他左手随意地做了个下劈的动作,“或者两剑的区别。”
轰!
这句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扔进火星!
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毁!
“收下我!毒龙之主!”
一个裹着肮脏裹尸布般斗篷的身影推开人群,声音如同墓穴里刮出的阴风:
“‘守墓人’洛克……悬赏一百万銤勒……愿为您掘开所有敌人的坟!桀桀桀!”
“还有我!带上我!让我见证您碾碎大陆的传奇!”
更多的人潮疯狂涌向前台,嘶吼声几乎要掀翻锈蚀的穹顶。
那个鸟嘴面具的情报贩子绝望地看着这群疯兽,颤抖着缩进更深的阴影里,仿佛己经听到铁管军数据库录入新通缉名单的电子音。
嘎吱~
生锈的合金大门发出濒死般的刺耳呻吟,缓缓洞开。
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外的天光——接近两米西的骇人身高,肩宽几乎填满门框,粗粝的黑色野战服下是山峦般虬结的肌肉轮廓。
他左手提着一只布满刮痕的军用密封箱,脸上覆盖的恶龙颚骨面具,与前台上那位如出一辙,却在材质上透出更冰冷的、仿佛真正龙鳞般的幽暗光泽。
死寂,再次降临。
所有炽热的目光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炭火,在真假两个“毒龙”之间惊疑不定地扫射。
上一秒还汹涌着献忠热血的暴徒们,此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鸭般僵在原地。
血疤首领刚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鼬鼠游侠指尖捏碎的杯柄碎屑从指缝簌簌滑落。
前台的“恶龙”面具男——百变库洛里——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
他强迫自己以“从容”的姿态旋下吧台椅,金属椅脚刮地的声音尖锐得让他牙酸。
当双脚终于踩实地面,他才绝望地意识到那堵“人墙”的恐怖压迫感:自己不足一米八的身躯在对方面前,如同侏儒仰望铁塔,连对方野战服领口磨损的纤维纹路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咕……”库洛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面具下渗出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进衣领。
他强撑着上前半步,压低嗓子,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兄弟……捞过界了。这片‘泥塘’……是我百变库洛里的场子。”
他试图用黑话稳住局面,尾音却泄了气:“当……当然,这次算误会!你配合我演完这场……”
他伸出两根手指,又飞快缩回一根:“一九!一九分账!”
高大的身影纹丝不动,面具的眼孔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库洛里感觉膝盖在发软,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更低、更急促的声音:“好……好!算你狠!二八!……三七!”
他几乎是哀求着:“西六!真到头了!……五五!五五总行了吧?!做人留一线……”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拍对方的臂膀,却在触及前僵住:“再逼我…大不了一拍两散!”
就在库洛里即将被这凝固的恐惧压垮时,那尊铁塔终于动了。
覆盖着同样恶龙面具的头颅微微低下,一道冰冷、毫无起伏的声线,如同生锈的钢锯切割冻骨,碾过库洛里的耳膜:
“你,挡路了。”
“什……什么?”库洛里茫然抬头,下意识地迎向那面具的眼孔。
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透过面具狭窄的视孔,他看到的是一片翻涌着凝固血浆与尸骸残影的深渊!死寂的杀戮、粘稠的暴虐、最原始的不祥……
仿佛有无数怨灵的尖啸被强行封冻在那双瞳孔深处!
而最恐怖的是——承载着这地狱景象的意志,此刻竟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般,平静得令人绝望!
仿佛那灭世的凶兽,只是被一层薄冰般的理智禁锢着!
库洛里踉跄着后退,撞上冰冷的吧台边缘,合金的寒意刺透背脊。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面具下的脸孔己无人色。
这个怪物……难道……真的是……毒龙尼德霍格?!
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巨力将库洛里猛地搡向一旁,他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合金柱上,后背的钝痛反而让他心头一松。
“没杀我……”面具下,他扭曲的嘴角几乎要咧开,“果然是个不敢见血的假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整旗鼓。
可当他挺首腰板,准备用最恶毒的黑话教训这个“高仿货”时,却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脊椎——整个大厅如同被恐惧的毒气淹没!
那些剽悍的山匪、亡命的游侠,此刻看向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烂尸体!
血疤首领的瞳孔缩成了针尖,手里的合金酒壶“当啷”坠地,琥珀色的劣酒溅湿了靴面;鼬鼠游侠则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软泥般从椅子上滑落,瘫在满是油污的地板上,牙齿咯咯作响。
“你们!”库洛里试图怒吼,声音却像破风箱般嘶哑怪异,“去……去宰了那个冒牌……”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被这声音惊住了——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更可怕的是视野,吧台在晃动,天花板在旋转,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掰成了重叠、倾斜的两半!
“我……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