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一家扶着林老太太的棺木回到姑苏,己是西月底。
林夫人过世的日子与时辰都好,请风水大师来看了日子和时辰,避讳就越少。
下葬这天,天落绵绵细雨。
林如海这一支,虽然人丁不旺,这些年来,却是族里最大的倚仗。因此,族长得了信,早与族人开了会,并挑选了青壮年来抬棺木。
船泊岸,族里的子弟就在岸边等着,立刻有人回村上去报了信,族长一打招呼,族里人都来送。
族里二三十个青年帮手,不过一天的功夫,黄昏便安葬好。
林如海跪在新立的墓碑前,贾妍跪在他旁边,三个孩子跪在他们身后,磕最后的头。
这次之后,便要等到老太太的生辰来烧纸,才可以磕头了。
因为过世的时辰好,日子好,也不忌明火,纸钱、花圈等一应奠仪,该烧的,都跪着烧给老太太。
顺顺当当点了灯——这安葬之日起,一共七天,蜡烛不能灭。
这点的不是蜡烛,而是引渡灯。
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下来。
白天是贾妍带着黛玉和林明轮流照应。
夜里则是林如海与林昭守夜。
虽有奴仆,但是他们对林夫人的孝心,并不愿意借奴仆之手,省了这道守孝的程序。
这七日颇为辛苦。 点完七天的引渡灯,亦正好烧了五七。一家子才略轻松了些,不必时时照看灯火,担心风吹灭了。
虽不必去坟前守着灯火了,但家里东边小院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自下葬之日起,添了老太太的牌位。每日清晨早饭前,夫妇二人带三个孩子来上一炷香。
五七一过,便算出了热孝,不必穿素白的衣裳,只是仍以浅色清雅为主。
不讲究的人家,甚至可以动荤腥。只是林如海却十分讲究,家里自然是不能动荤腥的。
贾妍也理解,茹素是必要的。就是她自己,对婆婆的离世,亦十分伤心,将心比心,可以想得到,丈夫该如何难过。
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就是林如海,贾妍也怕他伤心一场,身体受不住。
好在蛋和奶是不缺的。贾妍便花了些心思,在这上面做文章。这次回来守孝,要呆三个年头,京里的厨娘也一并跟着回来了。
所以,虽然孝期里各种肉类不能吃,但有蛋有奶,加上这夏天瓜果蔬菜多,林家的餐桌上也是日日变着花样,三个孩子,林昭与林明一向身体健康,黛玉也鲜少生病,便是这段时间,也无人生病,反而黛玉甚至还长了一头。
烧完七个七,一家子才返回城中,小住了几日,添购了些东西,又回庄子上来。
村子里秧苗己插完,如今忙着收油菜。
林昭与林明都要早起读书。待他们读了半个时辰的书,黛玉方才起来,洗漱、梳妆,然后随父母和两个兄长一起,去田间散步。
贾妍便趁机教三个孩子,让他们明白,农人耕种之辛苦,粮食得来不易。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贾妍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长在锦衣玉食中,就真的将此当成理所当然。
黛玉第一次出门散步,被草丛中突然蹦出来的小青蛙吓了一大跳,差点哭了。
还是贾妍牵着她的手,蹲下将手一伸,那小青蛙就跳到贾妍手心里,笑着说:“玉儿,你看,青蛙其实可爱的很,它吓着你了,可你也吓着它了呀。说不定它正在睡觉,你从它身旁走过,吓醒了它,它才跳出来的。”
黛玉怔了怔:“妈妈,它好丑。”
贾妍笑了:“玉儿,你觉得它丑,说不定,它看我们,也觉得我们又丑又吓蛙呢。”她手一倾,青蛙跳入草丛,不见了。
贾妍笑着给三个孩子科普了一通青蛙的成长与益处。
黛玉想了想,说:“可我还是觉得它长得挺丑的,不过,它既是好的,以后我不讨厌它就是了。”
散步的时候,三个孩子偶尔会提起跟祖母在京郊庄子上的生活趣事,林如海如今己慢慢走出了丧母之痛,坦然接受母亲离世的事实。虽然还是深深思念母亲,时不时就会想,要是母亲还在,会如何如何。但人之寿数,母亲能活到六十六,己比寻常人家的老人高寿许多了。
贾妍看丈夫的反应,便能察觉出这其中的心态变化,心里则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很怕林如海走不出丧母之痛,伤心过痛。前些日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
如今这样,假以时日,必定能慢慢养好。
庄子上的宅子大,林如海挑了西边的小院,充作书房,三个孩子读书,都在这里。
东厢房是林如海带着两个儿子读书的地方,西厢房则是贾妍与黛玉的。至于三间正房,反而用的少。
清晨田野间散步,一家子在正院的花厅里用早饭。
早饭后,林如海带着林昭和林明在东厢房读书。
林昭与林明两兄弟,年岁相差较大,要读的书各不同。林如海授课一间屋子,兄弟二人各一间屋子,互不打扰。
贾妍则带着黛玉在西房,也读书。不过学半个时辰,便要休息半个时辰。
这休息的半个时辰,学插花、画画、弹琴等,轮番着来。
之后再读半个时辰书——由着黛玉自己选她喜欢的书来读。令贾妍意外的是,黛玉居然对数学很感兴趣,如今正学《算术九章》,贾妍自诩可是学过高等数学的人,教女儿不在话下。
不过,她挺意外的,林如海对此居然也擅长。
不仅林如海,就是林昭林明,也有涉足。只不过林明年纪小,尚未学那么多。
林如海笑她:“凡科举之人,都要学的。只是有人更擅长,有人不那么擅长罢了。” 他自嘲,他就不擅长——否则,倒想将东坡设计的那铜壶刻漏,做个水钟来报时,可惜不能。
夫妇二人一番谈话,贾妍这才知,科举能高中进士的人,不仅对数学涉足,天文地理,都要知晓,更要知晓水利等诸多事务。
林如海反问:“要是不知道,地方为官,如何主政?”
贾妍想到陈望舒,说:“我以为,家里请的师爷,虽少有比得了陈大哥的,可各人擅长不同,不就补足了?”
林如海摇头:“话是这样说,但基本的知识总得知晓,否则,极易被人糊弄。”
午后垂钓是林家新添的乐趣。
庄子上的荷塘颇大,又盖了一处水榭,如今荷花初开,水榭既方便垂钓,又成了最佳观景处。
还有一条小舟,不过午后日头太大,不适宜乘舟。
三个孩子里,居然是黛玉最喜欢垂钓,且静坐如参禅,极有耐心。
连林如海都暗暗称奇。
不过,父女垂钓的乐趣不在于钓鱼多少,而在垂钓。 贾妍笑他们是自我开脱,不过是钓鱼不大行罢了。
贾妍难得兴起,画了好几幅荷花图。
林如海一时诗性大发,题了几首诗,又考校三个孩子,果然,做诗一事,还得看天赋。
三个孩子做的诗,却是黛玉的五言最出彩。
贾妍心想:果然这做诗,是看天赋的。若说读书,林昭读的书远比黛玉多,可若论诗的灵性,却不及黛玉。
可惜,如今这世道,女子不能入仕为官,否则,以黛玉的才能,贾妍觉得,怎么也能做个礼部侍郎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