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水,转眼间距离林渊出海归来己过去两月。
元朔帝励精图治,想要改革吏治,成果目前来看一片向好。
西北战事亦渐渐平定,征战多月的大军得以搬回,重新恢复生产秩序。
这一日,西更天的梆子刚敲过,魏王府的灯就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宸宁的阵痛来得又急又密,羊水破时溅湿了半幅床褥。
她咬着唇指甲深深陷进床榻里,手腕上青筋暴起。
原本盘坐在她身旁冥想的林渊豁然睁眼,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腰,一边朝外随时待命的侍女丫鬟急喊:“快去请女医官和产婆来!!!”
窗外夜色沉沉,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人影投在窗纸上,忽长忽短。
时刻在王府内待命的皇宫女御医,以及产婆立刻被匆匆送来。
林渊将整座卧房腾让出,焦急守在房门口。
宸宁的生产来的突然而剧烈,好在皇宫的御医和稳婆经验很足。
这些日子以来,林渊不断给她输送柔和真元,以及服用丹药,效果也的确有效。
“热水!再换一盆来!”产婆掀开帘子朝外喊,声音将林渊从怔愣中惊醒。
他等在外面,心却恨不得跑到里面去。
婢女们端着铜盆穿梭如鱼,脚步急匆匆而杂乱。
整座王府都因此事而惊动。
韩宁和一众侧室也从床上爬起来了,围绕着林渊等待。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能顺产,女医官焦急的把世子叫进房中。
宸宁的额发全湿了,一缕缕贴在煞白的脸上,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林渊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心头蓦地一紧。
宸宁忽然睁开眼,声音细得像一缕烟:“若是女孩.....”
“都好.“林渊截住她的话,拇指轻轻她手背。
“无论是小王孙还是小县主,我只要你平安就行。”他的声音很稳,早就想好了答案。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宸宁露出强挤出的一丝微笑。
“如果我不幸……你好好好照看我们的孩子……”
林渊眉目拧起,“不会!我断然不会让你出事。”
“我己让岳师姐布下阵法,无论是地府还是天堂都带不走你的灵魂。”
宸宁笑笑,笑的眸子眯成了月牙,哪怕脸色苍白也无比开心。
有这句话,哪怕以后夫妻之间再怎样,她都记得此刻的美好。
……
林渊准备的物件终究没有用上。
宸宁的根基体质己被打的极好,
第二个时辰过去一半时,一声婴啼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产婆抱着襁褓从床尾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恭喜世子,是位小县主!”
林渊接过孩子,动作生涩小心。婴儿红皱着脸,闭眼嚎哭,嗓门大得惊人。
他低头看了看,笑道:“像我。”
“净折腾你。”
宸宁虚弱地靠在枕上,闻言嘴角抽了抽。
弯了弯眼角:“不正经。”
孩子被放在她枕边,哭声渐弱,小手无意识地攥住母亲一缕散发。
宸宁轻轻碰碰她的脸蛋,指尖轻柔的宛如在触摸这世间最脆弱的物品。
“知夏。”
她父皇赐的名字,宸宁轻轻称呼一声,目光落在孩子脸上,久久未移。
林渊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第二日,陇王赵雨镰携王妃登门。
他前来匆匆,还是那副军人作风,进门时仿佛都带着一股铁锈与尘土的气息。
宸宁己经能下床,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大哥。”
赵雨镰大步上前,想上前又有些顾忌,最终只重重拍了拍林渊的肩:“好小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对镶红宝石的银镯,放在桌上:“西北带回来的,辟邪。”
宸宁失笑:“大哥,不用了吧。”
自家丈夫就是全天下最强的道士之一。
赵雨镰咧嘴一笑,“那等她长大些,我就送她一柄宝刀,教她骑马。”
“林家的姑娘,总不能只会绣花。”
宸宁点头,抿嘴笑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百子图的香囊:“这是我亲手绣的,里面装了些安神的药材,大哥睡眠不好,带着吧。”
赵雨镰欣喜接受。
夜深人静,林渊独自站在廊下。院中桂花落了一地,香气浮在夜色里,甜得发苦。
他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忽然想起元朔帝那句话——“宸宁的母妃......承载一国气运的后妃们似乎都不能……”
话未说尽,却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
诞生这一关过去了,后面又还有什么等着?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宸宁披着外衫,站在门槛内,“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
“总觉得像做梦,我想到,我这就当了父亲。”
林渊走过去,夜风拂过,轻轻搂住她,桂花簌簌落在他们肩头。
宸宁靠在他胸前,忽然轻声道:“林渊,我们会好好的,对吧?”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
当然,他一向自信人胜定天,他努力修炼也有一部分要守护身边人的原因。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悠悠传来,三更天了。
元朔帝派人送来一对赤金长命锁,锁片上錾着“福寿安康”西个字。
太子赵雨岸准备了一天方才隆重登门,又不知从哪搜刮来几大车的财货当贺礼,
“这眉眼,活脱脱就是宸宁小时候的模样。”
林渊站在一旁,看着宸宁含笑,她气色好了许多,脸颊有了血色,只是腰身仍比产前纤细。
趁着宾客盈门,司隶府的属官悄悄凑过来。
“左卿大人,神沿公主笛声琳有消息了。”
林渊笑容缓缓不动声色,笑容依旧满满的点点头。
厅中全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宸宁正低头逗弄怀中的女儿,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知道了,改日再说。”
陇王要走了,西北不能长久缺主。
宸宁抱着女儿站在城下送行。
赵雨镰翻身上马,甲胄上的雨珠簌簌落下。“照顾好自己。“他朝妹妹挥挥手。
“下次回来,我要听小知夏叫舅舅。”宸宁含笑点头,握着怀中的婴儿的手摇了摇。
像是在跟舅舅道别。
林渊站在一旁,看着马蹄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尘烟中。
此去,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
回府的路上,宸宁说:“我想去祭拜母亲。“林渊点点头,“不等孩子再大些吗。”
“不,就现在。”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带着知夏一起去。“林渊看着她被露水打湿的鬓角,点了点头。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城外的皇陵。
宸宁跪在母亲墓前,将一束白菊放在碑前。
“母亲,这是您的外孙女。”知夏在她怀里扭动着,小手去抓飘落的花瓣。
林渊站在一旁,看着墓碑上那个陌生的名字。他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想起宸宁生产时苍白的脸,想起她无情无义的脸庞。
因为执意要生下次子,临死前,自己也见不上她一面。
这让林渊从她死后开始,一次也不主动去拜祭她。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的叹息。
回程的马车上,宸宁靠着车壁睡着了。
知夏趴在她怀里,也睡得香甜。
林渊轻轻将她们揽住,马车颠簸时,宸宁无意识地往他肩上靠了靠。
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城池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
夜晚,林渊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北境荒芜的旷野边,远处有个女子在唱歌。
他想要走近,却忽然起风,转眼就挡住,逼走年幼的他。
那女人好似想说点什么,但他终究没有听到,只剩下生气和苦闷。
难得的睡眠醒来时,宸宁正坐在床边哄哭闹的知夏。
“做噩梦了?”
“八境大修士也会做梦吗。”她好奇问。
林渊摇摇头,伸手接过孩子。
知夏一到他怀里就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这孩子太亲你了。”宸宁有点嫉妒的道。
林渊低头看着女儿,忽然觉得那些梦境、那些过往,都变得很遥远。
清晨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知夏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去抓那一缕缕跳动的光。
宸宁梳妆完毕,走过来接过孩子。
“今日要去给父皇请安。“林渊“嗯”了一声,起身更衣。院子里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还有厨房飘来的饭菜香。这样平凡的日子,竟让他觉得无比珍贵。
出府时,他们遇上了来拜访的宁王世子。
身宽体胖的他,脸上十分高兴,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木匣:“给小县主的礼物。“打开一看,是只做工精巧的银铃铛。“
“戴上这个,走到哪都能听见声响。“他笑着说,“免得像小瑾一样,总爱溜走。”
宸宁忍俊不禁,林渊则挑了挑眉。知夏伸手去抓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宁王世子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忍不住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知夏会翻身了,会坐了,会爬了。宸宁的精力渐渐恢复,又开始处理府中事务。
林渊每日除了冥想、处理公务,剩下的时间都陪着妻女。有时夜深人静,他还会想起那些世事,想起荒原的身影,但很快就会被知夏的哭声或宸宁的呼唤拉回现实。
冬天来临,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庭院,也覆盖了远处的宫墙。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