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赤金护甲叩在玛瑙盏沿上,发出清脆的冰裂声。
她望着靛蓝色毒液在牡丹花心灼出焦黑孔洞,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御兽园,萧珏将西域进贡的雪貂塞进她怀里时,指尖曾沾着同样的苦杏仁味。
"吴嬷嬷该等急了。"她转身时广袖扫落晨露,腰间的错金螭纹禁步撞出细碎清响。
贴身宫女捧着鎏金托盘跟在后头,红珊瑚珠串垂在青石砖上,拖出蜿蜒的血痕似的。
穿过两重月洞门,苏瑶在梧桐树影里停住脚步。
树后闪出个裹着灰鼠皮坎肩的老妪,袖口露出半截金镶玉镯子——正是三日前她让内务府新打的样式。
"老奴亲眼见着,三殿下书房暗格里收着北疆舆图。"吴嬷嬷的银戒子刮过青砖缝,"昨儿送冰的宦官说,殿下新得了批青铜面具的西域客商,在角门卸了六个沉香木箱。"
苏瑶的指尖在袖中轻颤,天机窥的刺痛从太阳穴窜到指尖。
她看见萧珏在月下抚过弯刀上的新月纹,刀锋割破他掌心时,血珠落进盛着葡萄酿的琉璃樽。
画面倏然破碎,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咬破舌尖咽下腥甜,将荷包里的金瓜子倒在老妪掌心。
"嬷嬷且去,三殿下若问起桂花蜜......"她摘下半凋的魏紫别在老妪鬓边,"就说御膳房新换了陇西陈氏供蜜。"
转过九曲回廊时,苏瑶扶着汉白玉阑干轻喘。
天机窥的余威在血脉里游走,她望着太液池里惊起的白鹭,忽然记起去岁围猎,萧珏教她辨认箭簇纹路时,曾用突厥语念过半句情诗。
"娘娘,周大人在撷芳亭候着。"小宫女捧着鎏金暖手炉跑来,发间别着支点翠蝴蝶簪——正是三皇子府年节时赏给下人的样式。
苏瑶在八角亭前驻足,望见周公子正用银箸拨弄着石桌上的冰裂纹瓷盏。
盏中桂花蜜凝着琥珀光,底下沉着几粒朱砂色的蛊卵,正是三日前从萧珏送来的葡萄酿里滤出来的。
"周大人可认得这西域曼陀罗的种子?"她将鎏金护甲探入蜜盏,"听说刑部大牢新进了批青铜面具的刺客,口供里提到三皇子府的驼铃声......"
周公子的玉扳指磕在瓷沿上,溅起的蜜珠在石桌烙出焦痕。
他盯着那逐渐扩大的黑斑,突然轻笑出声:"娘娘可知,昨日北疆八百里加急,说雪原挖出刻着凤纹的箭簇?"
西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亭角,苏瑶腕间的翡翠镯子撞上鎏金护甲。
她望着太液池对岸升起的青烟,那是萧煜正在焚毁沈家最后一批诰命文书。
恍惚间又见天机窥的残影:新月弯刀斩断金线,缠着"瑶"字的箭簇深埋冻土。
"本宫这里有些有趣的账簿。"她将洒金信封推过石桌,封口火漆印着苏氏商行的朱雀纹,"听说兵部正在核查去年北疆粮草,周大人不妨拿去佐酒。"
暮色西合时,苏瑶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
吴嬷嬷送来的密信在炭盆里蜷成灰蝶,她望着最后一点火星湮灭在香灰里,突然听见宫墙外传来驼铃闷响。
"林御史递了三次拜帖。"贴身宫女捧着鎏金烛剪进来,剪芯时爆开的灯花落在苏瑶裙裾上,灼出个新月形的焦痕,"说是得了批要紧的证物......"
苏瑶倚在紫檀雕花屏风后,指尖着鎏金暖炉上的缠枝莲纹。
朝堂上的争执声透过十二扇金丝楠木屏风传来,林御史苍老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三殿下私藏北疆舆图,与西域商队暗通款曲,更有凤纹箭簇为证!"
她听着萧珏的蟒纹朝靴碾过金砖的摩擦声,仿佛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天机窥的刺痛突然袭来,视线里浮现萧珏昨夜摔碎在青石阶上的和田玉扳指,那上面刻着的新月纹与北疆刺客的弯刀如出一辙。
"放肆!"萧煜的玄铁扳指叩在龙椅扶手上,声似寒刃出鞘。
苏瑶透过屏风缝隙望去,帝王冠冕下的阴影里,那双总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太液池的冰面。
三日后重华殿夜宴,苏瑶特意选了套月白织金襦裙。
当吴嬷嬷捧着西域葡萄酒踉跄着撞向兵部尚书时,她正用鎏金护甲拨弄着鬓边的珍珠流苏。
琉璃盏碎裂的脆响中,深紫酒液泼在尚书绯色官袍上,浸出大片暗痕。
"老奴该死!"吴嬷嬷伏在地上发抖,袖中却悄悄将块沾着葡萄酿的帕子塞进周公子靴底。
苏瑶瞥见帕角绣着的新月纹,想起天机窥里那支刺破萧珏掌心的弯刀——与周公子三日前献上的北疆密报里的图腾分毫不差。
萧珏霍然起身时,腰间玉带撞翻了嵌宝食案。
糖渍玫瑰馅的金乳酥滚落在地,被他玄色蟒纹靴碾成碎渣。
苏瑶端起越窑青瓷盏抿了口桂花酿,甜腻里泛着淡淡铁锈味——那是她今晨咬破舌尖施展天机窥时残留的血腥气。
"皇兄明鉴!"萧珏的象牙笏板指着林御史,"这些所谓证物,分明是......"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瞳孔骤缩盯着周公子袖口露出的半截金镶玉镯。
那镯子内侧刻着的突厥文字,正是去年围猎时他亲手刻在苏瑶银簪上的情诗。
苏瑶适时地轻咳起来,翡翠禁步随着颤抖的身形叮咚作响。
萧煜广袖下的手忽然覆上她冰凉指尖,帝王掌心滚烫的温度惊散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天机窥的残影里,她看见自己倒在初雪覆盖的台阶上,而萧珏染血的弯刀正悬在萧煜的后心。
宴席散时己过三更,苏瑶独自立在廊下看宫人收拾满地狼藉。
吴嬷嬷佝偻着背往角门去,灰鼠皮坎肩下隐约露出刑部大牢的铜钥匙轮廓。
她转身欲回殿,却见萧珏拦在九曲桥头,腰间弯刀新月纹映着雪光,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瑶瑶可知漠北的狼群?"他指尖抚过刀鞘上暗红的血垢,"被背叛的头狼会咬断猎物的喉咙,再慢慢嚼碎它的骨头。"夜风掀起他玄色大氅,露出内里绣着金线的"瑶"字,那是去年上元节她熬了三个通宵绣的平安符。
苏瑶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栏杆上,发出玉碎般的清响。
天机窥的刺痛再次袭来,这次她看见刑部地牢里戴着青铜面具的死士,他们后颈的刺青与周公子递来的密信落款重合。
喉间腥甜翻涌,她笑着拭去唇角血丝:"殿下可听过补天的传说?
女娲斩了巨龟的西足——"她故意顿了顿,望着御书房通明的灯火,"才能擎住塌了半边的苍穹。"
更漏声里,苏瑶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炭盆。
火苗蹿起的瞬间,她听见宫墙外传来驼铃与马蹄交织的声响,像极了她用天机窥预见的那个雪夜。
鎏金烛台上凝着红泪,映亮案几摊开的北疆布防图,某个不起眼的关隘处,朱砂笔圈出的新月标记正渗出淡淡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