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吞噬侯府祠堂的刹那,苏晚嗅到了茶靡花焚烧的香气。
那气味甜腻中带着腐朽,像盛夏里暴晒三日的尸首。她怀中的谢无咎越来越轻——不是失血的缘故,而是他的血肉正在化作金色灰烬,从指缝间簌簌漏下。心口那朵茶靡却越发鲜活,花瓣舒展间隐约可见婴儿蜷缩的轮廓。
"二小姐…"谢无咎的嗓音沙哑得不成调,指尖描摹她眼角浮现的鳞纹,"你现在的模样…真像我们初见时…"
他话未说完便咳出半口金粉,那是蛊虫死亡后的残渣。苏晚突然想起前世敌国雪地里,他剑尖挑着她下巴说的那句"异世之魂",此刻才惊觉话中深意——
他早知她是穿越者。
灰烬迷眼时,苏晚瞥见太子焦黑的残躯在蠕动。
那具被钉在断墙上的尸体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苏昀的心脏从胸腔豁口挤出,表面密布金色丝线,像颗正在破茧的蛹。更骇人的是谢无咎遗落的佩剑——剑柄镶嵌的敌国皇室徽记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暗藏的机括。
"原来如此。"苏晚掰开剑柄,里头滚出粒碧色药丸,"这才是真正的'浮生梦'。"
药丸表面刻着细如蚊足的符文:「丙辰年腊月初七,子时三刻」——正是她与苏昀的出生时辰。
火势突然转向,热浪掀飞了祠堂残存的瓦砾。苏晚护着谢无咎滚到井台边,后背撞上硬物的同时听见"咔嗒"轻响——是那块被遗忘的翡翠扳指残片,此刻正严丝合缝地嵌入井壁凹槽。
井水沸腾如熔金。
水下别有洞天。
苏晚拽着谢无咎下潜时,发现井壁刻满与剑柄同款的符文。最深处沉着口琉璃棺,棺中躺着个穿杏红襦裙的女子——是十六岁的侯夫人!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部,掌心里捧着个青铜匣。匣盖纹路与谢无咎心口的茶靡分毫不差,只是中央多了道裂缝,正渗出汩汩鲜血。
"母亲…还活着?"
苏晚的指尖刚触及棺盖,水中突然响起婴儿啼哭。声音来自谢无咎心口——那朵茶靡花苞正在绽放,露出里面蜷缩的金色婴孩。更诡异的是,婴孩脐带竟穿透他胸膛,连向琉璃棺中的侯夫人!
"不是活着。"谢无咎突然睁眼,瞳孔己变成与金婴同样的竖瞳,"是她的执念…化成了蛊…"
他心口的皮肤开始透明化,能清晰看见肋骨间缠绕的金线——每根都连着侯夫人腕间的红绳。苏晚突然明白为何老夫人(太子)要假死:他真正想找的不是茶靡蛊,而是这口能逆转生死的…
"长生棺。"谢无咎咳出的血染红了水面,"用至亲骨血为引,可偷…阎王账上…三载阳寿…"
水压剧增的刹那,青铜匣自动开启。
里面躺着半枚玉珏,形如新月,内侧刻着"明月"二字——是侯夫人的闺名。玉珏甫一现世,金婴便发出刺耳尖啸,挣脱谢无咎胸膛游向棺椁。
苏晚的银针出手慢了半拍。
金婴扑到侯夫人心口,细小的牙齿撕开嫁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却嵌着块八卦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婴孩倒影,而是…
苏昀的脸。
"晚儿。"铜镜里的苏昀微笑,"你终于找到母亲给我的嫁妆了。"
他的声音通过水体震荡传来,震得琉璃棺出现蛛网状裂纹。侯夫人的尸体突然坐起,嫁衣下摆散开成无数金线,将金婴裹成茧状。
"双子蛊的解法…"铜镜中的苏昀伸手按在镜面上,"是让活下来的那个…亲手了断。"
水面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
苏晚回头时,看见绿竹的尸体正缓缓下沉。小丫鬟的衣襟散开,心口茶靡花纹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新鲜血洞——大小刚好能放入玉珏。
"姑娘…"绿竹的嘴唇被金线缝着,声音却从血洞传出,"老夫人说…您若见到铜镜…"
话未说完,她的尸体突然炸开。
碎肉骨渣中浮起把青铜钥匙,形如婴儿手掌,指节处却刻着苏晚的生辰八字。钥匙自动飞向铜镜,插入镜缘锁孔的瞬间,整个井底开始坍塌。
谢无咎在乱流中抓住苏晚的手。
他的掌心温度灼人,皮肤下金线游走如活蛇:"铜镜是…命格转换器…你母亲用它…把你哥哥的命…换给了我…"
难怪苏昀的心脏在太子体内,难怪谢无咎能伪装中蛊——他根本就是苏昀命格的容器!
铜镜彻底碎裂时,苏晚看清了镜背的铭文。
那是用脐血写就的契约:
「以次子命格为祭,保长女岁岁平安」
落款处按着枚血指印,指纹中央却缀着金色茶靡——是侯夫人临死前咬破指尖按的。
"母亲…"苏晚的银针掉落在铜镜碎片上,"您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金婴化成的茧突然剧烈抖动,茧壳裂开缝隙的刹那,谢无咎猛地将苏晚推向水面。他自己却被金线缠住脚踝,拖向正在苏醒的侯夫人尸身。
"二小姐。"他仰头看她,嘴角噙着惯常的戏谑笑,"别忘了你答应过…"
井口透下的天光中,苏晚听见自己前世临死前未说完的话:"…要亲手给你刻碑。"
当苏晚独自爬出井口时,侯府己成焦土。
灰烬如雪纷扬,落在她鳞纹渐褪的脸颊。掌心躺着两样东西:半枚染血的玉珏,以及谢无咎最后塞给她的…敌国皇子玉佩。
玉佩内侧用金粉新描了行小字:
「茶靡花期三载,待君同赏」
远处传来马蹄声,为首的黑袍人揭下兜帽——竟是本该葬身火海的苏昀!他右眼戴着银制眼罩,露出的左眼瞳孔却是与谢无咎同样的琥珀色竖瞳。
"妹妹。"他笑着抛来卷竹简,"想看真正的《长生诀》吗?"
竹简展开的刹那,苏晚看清了末尾的署名:
——明月侯 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