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层薄霜,覆在粮仓斑驳的木门上。林知夏站在三号仓前,指尖触到门板时,木刺扎进了指腹。她没急着出,反而用力按了按,让那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有人吗?"
声音刚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了。她拢了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布料摩擦着颈间的皮肤,那里还留着怀表银链的勒痕——自从那晚在火场丢了怀表,她总觉得脖子上空落落的,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
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粮仓里黑得像是被泼了墨,只有几束月光从墙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歪斜的银线。林知夏的布鞋踩在陈年的麦壳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虫子在窃窃私语。
你来了。
顾沉舟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像块冰滑进她的后颈。他今天没戴眼镜,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歪扭的"卫"字。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给他镀了层冷银色的边。
林知夏紧张的握紧拳头,她想起铁盒里那枚刻着他名字的共青团徽章,又想起赵大雷说的"七零年三月特供粮票"。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翻腾,却怎么都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为什么约我来这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片风中的枯叶。
顾沉舟没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在她身后的黑暗里。林知夏突然意识到粮仓里还有第三个人——陈向阳的山东口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知夏,回去。"
她猛地转身。陈向阳站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军装前襟敞着,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他左手按着后腰的伤,右手却死死攥着那把新磨的镰刀,刀尖上沾着些蓝色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们......"林知夏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她想起周婉秋给的汤药还藏在裤兜里,瓷碗的边沿硌着她的大腿,"到底瞒着我什么?"
粮仓深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木板上,震得墙缝里的灰尘簌簌落下。林知夏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那声音来自传说中的"十五号垛",七零年三月十五日,十五个老知青就是在那堆麦垛后面......
顾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冰凉,指尖却烫得吓人:"看见墙上的记号了吗?"
斑驳的墙面上,有人用炭灰画了个歪斜的五角星,旁边写着"T-70-16"。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陈向阳惯用的标记,他总爱在重要的地方画五角星,连给她的字条角落都会描个小星。
"你们是一伙的?"她挣开顾沉舟的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向阳的镰刀"咣当"掉在地上。他向前踉跄了一步,绷带渗出的血在月光下黑得像墨:"那天在火场......我听见顾沉舟和老支书的对话......"他的山东口音变得很重,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们说'十五号垛的账该清了'......"
林知夏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陈向阳的伤总不见好——那晚他根本不是去救火,而是去......
"知夏。"顾沉舟的声音突然放软了,像块冰化成了水。他残缺的小指无意识地着衬衫纽扣,"你父亲留下的怀表,齿轮缺了三齿对不对?"
月光在这一刻变得惨白。林知夏看见顾沉舟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正是她那晚丢失的怀表!表盖弹开的瞬间,她看清了里面的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粮库门前,身边是穿军装的顾建国,两人中间的空位被撕掉了,只留下锯齿状的边缘。
"缺齿对应的日期,"顾沉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他们灭口的日子。"
粮仓深处又传来"咚"的一声,比刚才更响。这次还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啦像催命的符咒。林知夏的腿突然发软,她扶住墙才没跪下去,掌心蹭到的却不是木屑,而是某种黏腻的液体——借着月光,她看清指尖沾的是血,新鲜的血。
"别看。"陈向阳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山东汉子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那些东西......不该让你看见......"
他的怀抱像堵火墙,烤得林知夏后背发烫。可她的前胸却贴着顾沉舟冰冷的胸膛——不知何时,这个上海知青也靠了过来,残缺的小指勾着她的衣角,像是怕她突然消失。
在这冰火交织的禁锢中,林知夏突然听见粮仓顶棚传来"沙沙"声。抬头望去,一片孔雀蓝的衣角正从通风口飘过——苏曼珠今天没抹香水,但那股子雪花膏的甜腻还是顺着夜风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