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中心医院神经外科办公室,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
纪星意独自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霍震廷厚厚一叠的检查报告和影像片。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过分苍白的脸,眉心紧蹙,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在复杂的脑部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数据间来回切割。
风险模型在脑海中飞速构建又推倒重来。
那个深埋于功能区、如同恶魔之眼般的肿瘤,每一次模拟切除的路径都伴随着巨大的功能丧失风险。
语言、运动、甚至意识本身。
保守治疗?
不过是看着死神一步步逼近的缓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带着焦躁的嗒嗒声。
“叩叩叩。”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不悦的笃定。
纪星意头也没抬:“请进。”
门被推开,霍煜高大的身影带着走廊的光线一同侵入。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他没穿白天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在看?”
他走到她办公桌对面,没有坐下的意思,目光扫过她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最后定格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
“方案定了?”
纪星意终于抬起头,清冷的眸子迎上他的视线,里面的冰层似乎更厚了些。
“霍先生,治疗方案需要严谨的评估和团队讨论,不是一个人能拍板的。”
她声音平板,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另外,现在是下班时间,这是我的私人办公室。”
霍煜像是没听见她后半句的逐客令。
他俯身,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烟草气息,强势地侵占了这片原本只有消毒水和纸张味道的空间。
“纪星意,”他声音低沉,褪去了惯常的慵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收起你那套‘专业流程’的说辞。
我爸的情况你我都清楚,保守就是等死。
我要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那个能把我爸脑袋里那玩意儿切干净、又让他还能认得我这个儿子的方案!”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穿透她冰冷的镜片,看到底下的真实想法。
“告诉我,有几成把握?需要什么?顶尖的设备?
全球最好的助手?钱不是问题,你开个口,我明天就让它们出现在手术室。”
纪星意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又是这样!
永远是这样!
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
他永远学不会尊重边界,永远用他霍家的权势和财富,粗暴地碾压一切规则和程序。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更深层恐惧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霍煜!”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霍家的董事会。
你父亲的生命,不是你用来彰显权势和财力的筹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但眼底的冰层己被怒火烧裂,露出底下翻涌的痛苦。
“方案?把握?
我现在告诉你,风险极大。
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这不是钱和设备能解决的。
这需要时间,需要最周全的准备。
需要整个团队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协作。而不是像你这样,”
她指着他,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像一个闯进瓷器店的暴发户,用你的自以为是打乱一切!”
霍煜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片刻。
他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尾,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痛苦。
七年前那个被他逼到墙角、强忍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的女孩身影,与眼前这个愤怒的女医生瞬间重叠。
他眼底翻涌的强势和烦躁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刺痛,是懊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纪星意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狼狈,心口的怒火奇异地被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悲哀取代。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更深的冰寒和疏离。
“出去。”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爆发更冷,更空洞。
“治疗方案,我会在明天的MDT与多学科会诊讨论后,正式告知家属。现在,请你离开。”
霍煜僵在原地,看着她重新坐下,背脊挺得笔首,再次埋首于那些冰冷的报告和影像中,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