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只剩下纪星意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霍煜带来的真相,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
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引爆,搅动起沉积七年的泥沙,浑浊而疼痛。
张扬?
那个总是跟在霍煜身后,笑容谄媚,眼神闪烁的男人?
竟是他一手导演了那场让她身败名裂、狼狈逃离的闹剧?
而霍煜……他竟也是被蒙在鼓里、被利用的棋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霍煜那个失控的拥抱更让她心神俱震。
七年来支撑她远离故土、封闭心门的根深蒂固的恨意,突然失去了明确的靶心,变得模糊而动摇。
恨霍煜的张扬跋扈?
可那些最具体、最让她屈辱的伤害,竟非他本意?
恨张扬?
那个小人早己被她遗忘在记忆的尘埃里。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处着力的空虚感攫住了她。
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眼神里有茫然,有残留的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原来,她七年的自我放逐,竟源于一场如此卑劣的构陷?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不行,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霍震廷还在ICU,术后24小时是黄金观察期,任何微小的波动都可能致命。
她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
她是纪星意,是霍震廷的主刀医生,她的战场在ICU,不在这些陈年旧账里。
她拿起那个印着苏家标记的点心盒和霍煜留下的保温杯。
当指尖触碰到保温杯温热的杯壁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最终,她没有扔掉,只是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角落。
——
深夜的ICU观察区,灯光调暗,弥漫着消毒水和生命监测仪器特有的低鸣。
霍震廷在层流病房内,身上插满管子,各项生命体征在屏幕上平稳地跳动着,但尚未脱离危险期。
纪星意穿着白大褂,站在观察窗外。
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遍扫过屏幕上的数据。
她刚完成一轮细致的查房,确认霍震廷脑部引流情况良好,无早期术后并发症迹象。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她的神经依旧高度紧绷。
她转身,准备去休息室短暂眯一会儿。刚走出几步,脚步却顿住了。
在观察区最角落、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蜷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霍煜,他没有穿白天那身昂贵的西装,只套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开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眉心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和忧虑。
男人的长腿有些委屈地蜷着,显然那张椅子对他来说太小了。
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纪星意的心弦被无声地拨动了一下。
白天那个在手术室外失控拥抱她、在更衣室门口急切解释的男人。
男人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像一只守护在巢穴旁、伤痕累累却不肯离去的孤狼。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
目光扫过他微微发青的下眼睑和干燥的嘴唇。
她想起他白天沙哑的声音和通红的眼眶。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脚步,走到休息室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
然后,她走到霍煜身边,将那杯水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椅子上。
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走向休息室,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就在她关上休息室门的瞬间,阴影里的霍煜,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幽暗。
他低头,看着椅子上那杯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水。
杯壁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他端起水杯,没有立刻喝。
指尖着光滑的杯壁,感受着那残留的、属于她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微凉气息。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克制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得意,没有算计……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疲惫的心脏。
她给他倒了一杯水。
一杯无声的、没有任何言语的水。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这是她冰封世界裂开的第一道缝隙里,渗出的第一缕微光。
他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仿佛也滋润了心田。
他放下杯子,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目光再次投向ICU内父亲的方向。
他眼神里的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他不再试图立刻去融化冰川。
他只需要守在这里,像这杯水一样。
无声地、持续地,用行动告诉她:
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