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晴踮脚够信箱时,指尖先触到了硬纸角。
报纸滑落两页,她弯腰去捡,却见最底下躺着封旧信。
信封泛着茶渍似的黄,边角磨得毛糙,邮戳日期刺得她眼睛疼——1998年3月16日,母亲走后的第二天。
“晴晴?”林少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自行车斜倚在老槐树下,车筐里的酸梅汤罐子还凝着水珠。
他走近两步,看见她攥信的手在抖,“怎么了?”
简晴喉咙发紧,把信封翻过来。
寄件人栏的钢笔字歪歪扭扭,像被泪水晕开过——“简母苏文清”。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妈……寄的。”
林少安的手悬在半空,又轻轻落下。
“先别急着拆。”他说,“有时候真相要等我们准备好。”
简晴抬头看他。
他眼角有早起没揉开的睡意,可眼神比檐下的紫藤还温软。
她点头,把信塞进围裙口袋,金属搭扣“咔嗒”一声。
上午十点,社区办公室的电扇转得嗡鸣。
张小磊抱着一摞牛皮纸档案冲进来,眼镜滑到鼻尖:“查到了!1998年3月,您母亲在市立医院做过三次心理咨询。”他翻出一张泛黄的挂号单,“记录里写着‘因家庭矛盾引发焦虑,需疏导情绪’。”
简晴的手指抚过挂号单上的日期。3月15日,母亲出事前一天。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院子。
简守仁坐在台阶上,腿上摊着本蓝布封面的笔记本——是母亲的教学笔记,边角卷着,像被反复过。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眼眶泛红:“你妈走后,我把这信藏信箱里了。”
简晴僵在原地。
“她说‘等晴晴真正懂死亡的意义时再读’。”简守仁的指节抵着笔记上的批注,那是母亲的字迹,“我总怕你懂太早,又怕你永远不懂。”他突然笑了,皱纹里沾着夕阳,“今天看你在台上,我懂了。”
简晴蹲下来。
父亲的白发在风里乱蓬蓬的,像母亲生前总说要帮他理的那样。
她轻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没听她的。”简守仁摸出裤兜里的老怀表,表盘里夹着张母亲的一寸照,“她说爱不是替人做选择,是陪人走他选的路。”他把表塞进简晴手里,“现在换我陪你走。”
月亮爬上东墙时,简晴坐在书桌前。
信封口的浆糊早干透了,她用指甲轻轻挑开,一张薄信纸飘出来。
“亲爱的晴晴:”
字迹有些抖,像是写一会儿就得停一停。
“我不是不想陪你长大。那天和你爸吵架,我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才明白原来我自己都没学会怎么好好活着。”
简晴的泪滴在“活着”两个字上,墨晕开,像朵小乌云。
“你总问我为什么支持你考入殓师。傻姑娘,我在医院见过太多人,临终前最遗憾的不是没活够,是没被好好记住。”
信纸背面画着朵紫藤花,花瓣边缘勾了金线。
“以后你要帮更多人告别,不只是送他们走,更要让他们被记得、被爱。这样,我也算用另一种方式,陪你走很长的路了。”
最后一行字洇了大片,像是钢笔尖抵在纸上太久。“妈妈爱你。”
李师傅是后半夜来的。
他敲院门时,简晴正把信贴在胸口。
“省里要办‘生命记忆工作坊’,”他搓着粗糙的掌心,“我想推荐你去讲讲你妈的故事。”
简晴望着窗外的紫藤。
月光里,花串轻轻摇晃,像母亲在点头。
“好。”她说,声音里有陌生的力量,“我去。”
深夜,简晴蜷在旧木床上。
枕头边放着母亲的信,紫藤花瓣落在“被记得”三个字上。
她闭眼前最后一秒,恍惚看见母亲站在檐下,白衣被风掀起一角。
她想喊“妈妈”,可喉咙发紧,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像小时候发烧时,母亲拍着她背哼的摇篮曲,轻得像片云。